前面为什么还是红灯?
门前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风铃,在风中哼着好听的调子。门旁是一排卡通棉靴,乖乖地把手放在背后,坐成整齐的一列,等待姑娘们把她挑中然后睡在手提包里来到一个温馨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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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单车停在树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乳白色的雾气,走进店里。这里有米黄色的天花板,缃色的小花壁纸,浅黄色的条纹地板,仿佛一个温暖的鸟巢,琳琅满目的商品如雏鸟般嗷嗷待哺。我一眼看到右边靠墙的地方,径直走了过去,从小竹篮里挑出了粉红色指甲油,把钱递给微笑着的售货员姐姐。
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招牌上金边镶嵌的字:季风。
我撇嘴笑笑,真奇怪的名字。
口袋里的指甲油冰凉冰凉的,冷意一点点从掌心蔓延开来。我却固执地紧紧抓住它不放,只因为我爱它近似疯狂,它是我挚爱的宝贝。
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尤其爱涂指甲油。看到挺拔的大树上翠绿欲滴的叶子,我就涂上绿色;看到天空中棉花般的云朵,我便想涂上白色;迷上齐白石笔下的墨画时,我又跑满大街小巷去寻找黑色指甲油。镍钒曾经说我有“油癖”,我当即拿着小刷子扑向他的右手,他急忙躲过身子连连说:“陶韵你今天新买的颜色真漂亮。”我罢手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十指是我精心锻造的艺术品,怎忍得下别人说它们半点不好?
初三了,在我的意识里却没有“紧张”的字眼。老师总是敲着我的头说:“若不是你的脑袋瓜转得快,像你这样于视无睹,你的功课还不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我会抚摩口袋里紧贴着的指甲油,暗暗对它说:“我的宝贝。”我窃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呢。”
但是,我的脑袋无论如何也降服不了化学这个小机灵,面对化学试卷我像个迷失的小孩般不知所措。这晚的化学晚自习单元测验,我一如既往地溜掉了。
化学老师看到三组第六排的空位后,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无奈地摇摇头,在花名册上用红笔在我的名字后飞快地划了一笔——后进生。
第二天一切同寻常一样。遇到了一连串的红灯;有少年在扶老奶奶走过人行道;身后的小汽车不住地鸣笛;MP3里循环播放着《表面的和平》;冷空气摩挲着我握在车把上的双手;艰难地逆风行驶……
然而走进教室时,发现黑板上多出了新排的座位表,“陶韵”的左边骄傲地排着显眼的“尹镍钒”。昨晚我又去了“季风”,买下了新上市的指甲油。所以换了座位我也不知道吧。满脑混乱中,我望向那个空位,课桌上的书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左边第二本是我的《简·爱》,封面的右下角微微翘了起来;眼睛再往左看,是一个短发的男生,穿着深蓝色外套,正在低头看书。尹镍钒是化学课代表吧。我深表遗憾,日后得天天面对难缠的化学,不就是让我“与狼共舞”吗?
直到在镍钒身边坐了几日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他是这样安静的男生,会跟后座的男孩说说笑笑,偶尔翻翻文学书籍,更多的是沉迷于他的化学领域里。化学是神奇的万花筒,他显然有些应接不暇。平静地自得其乐。
而我像是一只雏鸟,被化学这片沼泽地束缚得动弹不得。上苍,请解救可怜的陶韵吧。
镍钒似乎有些沉默,多半情况下都是不跟女生讲话的,最多会在课下与朋友小声谈论今日报纸上的最新赛事或化学课上老师讲解的某道难懂的题目。其实平心而论,镍钒有着一双不是很大但漂亮的眼睛,眼神温和,如同一潭无风掠过的湖水,要把人心拽进去,拽进去,拽到最深处给她星罗棋布的温存;镍钒有着一个挺得恰到好处的鼻子;镍钒有着一张干净阳光的脸……有女生曾主动找他讲话,都因他的迟钝不语打起了退堂鼓;也有人说他有过一段简短的罗曼史,但那个女孩转了校杳无音讯,他便再也没有接触任何女生。所以当老师让镍钒选择“一帮一”的对象时,他淡淡地说了句“陶韵”,全班都愕然了。许多女生心中涌出微微的醋意,有人“啧啧”起来,但他还是没有改变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仿佛他并没有在老师问话时脱口而出了一个女孩的名字。
接下来的生活没有偏离原来的轨道:我还是每天最后一个进教室,最早一个跨出门槛,时常去“季风”看看,与老板娘唠嗑几句,上课下课捧着指甲油冥思苦想,与我的指甲对话;镊钒还是每天收收化学本子,认真地整理笔记,有时在我“神游”时把我的书拿了去写好重点,中午午休前递来几道化学题目塞进《简·爱》中的某一页里。
这个聪明过人的男孩也察觉到只有这本书我会仔细地翻看吧。
那一天。
妈妈打来电话,说外婆去世了。我当时嘴里正泯着一口可乐,活生生地吞也不是,吐也不好,手上的电话筒久久不知道要挂掉,可乐慢慢化掉了。我打了计程车赶往外婆家,车在几百米外就能听到小号大号声,有低沉的声音在唱《你是谁》,强烈的声波一下下抨击在我的耳蜗上,好疼。
我刚走进家门时,就被眼前巨大的黑木棺材吓得有点发晕。空气里四处游荡着悲伤的分子,我被姨妈们的啜泣声闷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一直憋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冲向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奔涌而出。
亲爱的外婆,为何年华如此不留情面?
过了良久,我依然靠在门边没动。妈妈很着急地跑过来说:“韵韵,你快去照顾外婆的孙子,突然发烧,家里没人有空照看他了……”“韵韵,你犯什么傻呀?”说完不等我反应把我拽进了屋后的小房间里。她有些语无伦次了,显然急火正燃心头。
这里安静极了,外面的悲伤绵亘不断,这里却受不到一点渲染。墙上挂着玉米和新做的糍粑,是为了筹备过年的。天花板上黄得泛黑,悠黄的吊灯把木凳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床上的蚊帐还未取下,被子是平铺的,里面躺着一个人。我慢慢走了过去,他的面孔一点点从暗处被换到光亮的部分——是尹镍钒。
这真是一种天大的意外,但此时这样特殊,我表现得极为镇定。
他一直喃喃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的脚步放轻了,坐在床边,但没有看着他,而是望着窗外——树上的鸟巢里熟睡着一窝小鸟,纵然外面闹得人仰马翻,它们还是在温暖中安然入睡。因为小可爱们明白母亲会竭尽全力保护它们。有一把伞为自己撑开,何必惧怕下雨?但外婆,您怎么舍得突然松开了手,把我们置身于大雨滂沱的荒野呢?
陶韵,不要哭。别哭。
我转头看向镍钒细碎的短发,坐近了些,小声问他:“要喝水吗?”他的头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但没有做出反应。我又问了句:“尹镍钒,你需要水吗?”他睁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了“嗯”的声音。我想,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吧。
我走出了房门,来到客厅,压抑被一个鼓风囊狠狠吹来,笼罩了整个的我,瞬间侵袭了我的意识。我找出塑料杯,快速倒好了开水,端回房里。路上碰到了妈妈,我与她擦肩而过,那一刹那我看到她布满鲜红血丝的双眼,手颤了一下,接下来便是抖个不停,水幸好没倒满,在杯子里摇来晃去,跌跌荡荡,起伏不定。拿到镍钒身边时,开水在杯壁间碰出短促而清亮的声响,像一首节奏反常明快的哀曲。曲调敲醒了镍钒,他再次睁开眼睛,说了声谢谢。于是坐起了身,接过水杯,礼貌地笑了笑。
笑得真漂亮。却掩饰不了客套里的勉强。
“你怎么会在这里?”镍钒喝了小口水,声音清晰了许多。
“外婆……”我不想再说些什么,低下了头。
“哦。这么说来,陶韵就是我妹妹啦。”声音里有点小小的惊讶。
“你应该叫陶韵姐姐。”
“真霸道……”
二话不说,我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抄起身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外婆下葬那天下着雨,妈妈说上天总会知晓人间善恶,外婆一生多难却有一颗善良慈爱的心,走了连天空都为她掉泪。我依然记得那天镍钒穿着一身素衣,我和他一人拄一根白色长竿,竿顶系着白色旗帜,在寒风中为外婆送葬。我们跟在一大群队伍后慢慢挪着步子,像是一起走向灰色的世界尽头,雨帘把我俩从中间隔成两个世界,看不清他的脸。
“陶韵,你脸色苍白……”镍钒似乎被吓到了。
“中午没吃饭就赶过来了。”
“刚才倒水时我发现你的手在颤抖,现在抖得更厉害了,是不是太冷?”
“是我贫血。”上苍,陶韵很难受,陶韵不想在此时病倒,陶韵要为外婆送行……可是,我被风刮了个遍,冷得快要透支了;我没有更多的力气去举起这样沉重的竿子;前方的人群越来越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