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掌
我遇到一个女孩。喜欢穿旗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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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没有冬季的城市,穿旗袍似乎真的很合适。但它同时亦是一座没有历史的城,旗袍的韵味与它有些格格不入。到处都是超短裙,热裤,T恤……似乎旗袍永远不会出现。我想,我是幻想过有个身着碎花旗袍,撑着油纸伞的女孩从我身边走过。在遇到她之前。
雨不大,不撑伞,细密的雨丝会在额前的发丝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只是,我得拼命把书藏在怀里。在我抬头的一瞬间,她从我身旁掠过,一刹那,我还以为自己在读戴望舒的那首《雨巷》。她身着一条长及小腿的米色旗袍,凭我对旗袍的敏感,它的材质应该是东南亚的亚麻,深紫色的滚边配上大幅浅紫色的蝴蝶图案,有股淡淡的芬芳流入空气,雨丝是它的载体。旗袍不是很高的开叉,正好看到白皙匀称的小腿肚,曼妙的身姿在雨中尤显绰约。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领口,那两朵很精致的蝴蝶盘扣,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其中夹杂着的金线,长长的脖颈皓如凝脂。小巧的朱唇紧闭,仿佛天边一抹晚霞;长而挺的鼻梁,仿佛在说话的眼睛,睫毛扑闪扑闪。胸前,素手紧握着一把伞,那是一把青花瓷的油纸伞。
她很快走过,我看到她的发丝上沾了薄薄的雾,仿佛一场梦,等我醒过来,她已经无影无踪。只是我的全身,包括那本书都被细细的雨丝笼罩了。
一场轻烟,一缕薄梦。
我很快想起当年喜欢的那部电影:《花样年华》。张曼玉的模样以及那些旗袍在我眼前晃晃悠悠,如同列车窗外飞快向后的树影。当曾经期许的梦从眼前走过,它似一泓清泉,太快,只留下清甜和芬芳。女孩的面容就在那里,我想,如果遇见,我便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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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发现了一张牛皮纸,有些破旧,上面用炭笔画了一只手掌,手指细长,看上去很舒服,掌心画有简单的纹路,只有两条。我很奇怪,摊开自己的手掌,明明有三条,我记得奶奶告诉过我,那三条线,一条是智慧线,一条是感情线,一条是生命线。也许,还有只有两条纹络的手掌吧。我重新把那张纸夹进书页,合上书。
自己也拿来一张纸,用铅笔画了一个手掌,画上清晰的脉络,其实细看我的手掌,并不是只有三条线,还有一条线,在生命线与智慧线之间。我问过老人,老人说这样的很少见,但是那根线叫做命运线。我不懂,难道命运真的就写在这条线上?我把掌纹画好,然后把纸也夹进了那本书。
学校图书馆的人每日都不是很多,总是会有许多空位。天气阴凉的时候,我就会选个向阳的座位,阳光洒在书页上,有温暖的味道。我喜欢十楼靠窗的位置,窗外,便是那片湖。雨水丰盈的季节里,湖水绿得像一块翡翠。推开窗,很清凉的风袭来,累了,晒会儿太阳,吹吹风,闭上眼睛,把一片安宁塞进耳朵里。
有窸窸窣窣的影子砸在脸上,我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竟一不小心梦游了神山。低头,却发现桌子上的书不见了。那本夹着俩个人的掌纹的书。环顾四周,只有寥寥几个埋头看书或者写字的人,翻动书页的声音,写字的沙沙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不再去想,也许是管理员收去了吧。
已近中午,睡意有些浓了。我却必须逼迫自己清醒着,提前备好的小喷壶,对着脸轻轻喷了几下,水雾在阳光下散落成飞花,有彩虹的颜色和味道。我却莫名想到那个雨天和那个穿旗袍的女孩,还有她发丝上淡淡的水雾,快要滴成了露珠。
也许是奢望吧。我笑笑,不再多想,埋头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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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还有个地方是我经常去的。五楼的天台。在这个不大的学校里,能让我如此安静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这座城没有星空,于是,看云便代替了看星星。第一次看到这座城的夜空时,我还是被震撼到了。大朵大朵的白云漂浮的深蓝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很清朗的月,偶尔会躲在白云身后,却为云朵披上一层霞光。于是,我躺在那无人的天台上,看白云快速地流淌,天空就是河流。
我听到响声的时候,便迅速睁开了眼。偌大的天台,依旧四下无人。不过,我相信这次我没有听错。那是香云纱的声音,也只有香云纱做出的旗袍会有那样的声音,像风吹过树叶,不着痕迹,却还是心动了。想要在天台上迅速抽身离去,只有一条路,扬起嘴角,我想,应该是她。
我沿着台阶往下,声控灯似乎不大灵敏,黑暗中,我再次听到“沙沙,沙沙。”并不急迫,反而有些从容。声控灯很不合时宜地亮了,我在楼梯的拐角向下望去,一曲婀娜的身姿悄然走过。也许,她也是来赏月的吧。我不打算追上去,我想,若是如此,还会遇见。
从天台回到十楼,图书馆快要闭馆了,走到我的书桌前,那本不翼而飞的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记忆,知道我看到画有我手掌的那张纸上,有淡淡的铅笔字写在第四条线旁:命运线。还有,那张画着不知道谁的手掌的牛皮纸不见了。我有些诧异,知道命运线的人,应该不多。只是,我好奇的是那只只有两条纹络的手掌。
喜欢走僻静的路,昏黄的路灯,被风吹落的叶子,斑驳错落的树影仿佛在诉说我的心事。有人在看着我,而我也在看着有些人。仿佛一场游戏,我们不知道彼此,却知道彼此眼中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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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诗会选定在我们学校举行,最有看头的是余光中先生。我带了本书,早早地在礼堂候着,选好位子便坐下。人流开始涌动的时候,我不会抬头,静静地看书,等待那份喧嚣归于沉静。这位来自台湾的诗人确实有着足够的魅力,瘦小单薄的身躯足以让整个礼堂人满为患。等我再次抬眼,连诗人们的坐席旁都挤满了人,地上脚挨着脚坐着人,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了。我这样想。
我朝门口望去,有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大红色的旗袍很惹眼,很明媚。我忽然想,那女孩会不会来。空气中拥挤着人群的味道,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安静。座谈会开始,氛围很活泼,发问的同学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个。
我看到她,穿越人群走上前,朱唇轻启,听不清说了什么。身上是一件香云纱材质的素色旗袍,外边一层薄薄的纱,让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点缀的忘忧草很雅致,一双白色高跟鞋,高高挽起的发,我想,时光错过好多年才让我遇到她。
我亦挤进人流,想要靠近她。只是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好似需要跋山涉水。书不小心被挤掉了,我俯身拾起书,人群开始涌动,结束了。她在人流里,像一朵明艳的浪花,我看着她,步步生莲,摇曳人间。而她,始终未转身,那是一抹目光的距离。
很久之前,我听说,你看到的每缕星光,都是它们用几万年的时间传送来的。我知道,需要久一点。
座谈会录成了视频,我截下有她的那段,看了许久。看她缓缓扬起的手,忽然有些熟悉。
我看着那条命运线,问它:你说,我的命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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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离开图书馆去吃了饭,然后折回。我放好的书有被翻动的痕迹,我想我看到了牛皮纸。我抽出夹在书页里的那张牛皮纸,手掌,只有两条纹络的手掌。还有一行小小的字迹,当断掌遇到命运。我不明白,断掌?命运?
第一次提前离开了图书馆,有些烦乱,我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已是大三下学期,我所准备已久的研究生考试在即,没有任何事值得我为此分心。而今天,我却早早地离开了图书馆。我,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天空中没有那轮溢满清辉的月亮,有些阴翳。连云也有些阴沉了,我脚步飞快,像是要逃离什么。
回到宿舍,宿舍依旧很吵闹。她们讨论着我听不懂的人和事,快速地刷牙洗脸,爬上床,蒙上被子,希望就此与世界隔绝了。穿旗袍的女孩不断在眼前出现,还有那只手掌,我在脑海里努力描摹着,直到忽然发现,她们的手掌那么相似。似乎耳边还有香云纱摩擦的声音,当睡意来袭,我在梦中遇到了谁。
我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停留,会不会俯身便错过她,而我,亦不会如此心痛。若还是雨天,我一定会选择在屋里喝茶,我不再期待一场相遇。那是爱,还是命运。
距离研究生考试还有两个月,我决定搬出去住。图个清静,也不用再整日跑图书馆。其实,我知道,我是害怕遇见她。但我,确实不愿意牺牲多年来的心血。搬离得有些惆怅,我总觉得有个人在某个角落里,用丁香一样的目光望着我,我多想走近,却还是决定放弃。
十月的小城有一种萧瑟的美,湖面上会漂浮落叶,虽然叶子不是红色的,甚至,不是黄色的。我搬往的地方离学校有段距离,却足够安静,我用一周的时间去忘怀,那张画着她手掌的纸,不知被夹在那本书里。强烈的压迫感以及紧迫感让我很快忘记了一些事,并全心投入到未来的那场殊死搏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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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小城,还是冷了。虽然依旧白裙飘飘。我走出考场的脚步有些轻快,决定重回学校了。想要找到那张画着手掌的牛皮纸,却无处可寻,不知是掉落在了哪里。我摊开手掌,叹了叹气,反复摩挲着那条命运线,也许,这就是命运。
很快,要毕业了。
毕业照永远那么诱人。我说,我想穿旗袍。在店里选了很久,最后选了一条亚麻旗袍。我知道,那是东南亚亚麻,独有的味道和质感,淡淡的米黄色,长及脚脖,通身勿忘我的碎花,棕黑色的滚边,原麻色的盘扣,以及几粒透亮的玉石珠。选了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头发盘起,露出脖颈,镜中的容颜我有些诧异,许是太久没有看过自己了。
收起衣服,拿回学校。心里有些惆怅。
回到宿舍,她们看我的目光有些怪异,我打开衣柜,要把旗袍放进去——却惊异于自己所看到的:印着浅紫色蝴蝶的旗袍,素色的香云纱旗袍……我想,这是一场梦,不同的是,我在梦里,你在梦外。梦里,有人跟我说,你看,你的左掌是断掌,右掌却多出了一条命运线。
当断掌遇到命运。
其实,我看到的是自己。
(PS:好吧,其实本来打算写同性恋的,写着写着,觉得写成人格分裂比较好。女孩的两种人格,两种记忆仿佛在平行时空里交错相遇。我也是疯了吧。好在终于码完了。还有,灵感来源是看到风随的一篇文里有断掌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