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嫉妒，少女沉默了良久，眼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张她永远忘不掉的，多少次在梦里看见的脸。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嫉妒，只见他正朝着自己微笑。
那笑容，早已不像许多年前那场不期而遇的邂逅时她所看到的那般自然而单纯，或许是年月已久，她从他的笑颜里更多地看到的是身处高层的他的傲气和玩世不恭。然而，就这样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却恍如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光是看上一眼便被深深吸引，实在不舍将目光离开他的轮廓。那是多么俊美的一张脸啊，整齐清爽的黑发散发着丝绸般的光泽，他的眼底有丝妖娆的雾气，咖啡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属于他二十多岁的英气，高大的身躯和各种嚣张不屑的眼光又显得他是多么气质高贵而不可接近。在那个战争四起的年代，几乎很难看到像他那样看起来如此高冷而又气质高贵的男人。可谁又知道，这个杀马教的教主，昔日只是一个平凡不过的少年呢？少女心想着。
三年前，还没有杀马教，嫉妒也只是一个自幼丧父，母亲患病的青少年。那个年代，战乱频起，中华大地满目疮痍，各地军阀割据一方，地方官僚腐败，社会动荡，民不聊生。自小生长在刘家村，村里的乡绅勾结官僚仗势欺人，地痞无赖横行霸道，这些嫉妒全部看在眼里，自然也难免受到些影响。经常到了农收时节他会去田里地里偷些东西回来，而他敏捷的动作和超常的听觉能够使得他每次都知道该怎样不被人发现并且全身而退。但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那清秀的面庞，即使在当时那个年代，看着也完全不像是地痞混混或者小偷这样的大家公认的不良青年，他只要稍微笑一笑，那努力拼接出来的自然而阳光的表情便让人毫不怀疑地相信他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是干坏事的。
少女依然记得那是个下着小雨的雨季，天空阴森森的，让人站在室内看着就不寒而栗。那样的天气虽然让人心情低落，却也像往常一样，似乎注定只会是个普通的日子而已，在脑海中不留一点痕迹。少女刚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器具拿到镇里当掉换了一袋大洋回来，显然说一袋大洋，有点儿言过其实。那么大的粗布袋就装两三块大洋是大材小用了，不过那对于少女却已经是一笔很大数目的财富。
少女打着一把破旧的伞独自走在胡同里，习惯了从来都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村里熟悉的环境，从来打伞时都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砖，静静听着脚步踩在青苔和石阶上的声音。那天，少女打着伞低头兀自向前走着，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三双陌生人的脚。眼光朝上转移时，看到三个粗破烂衫的青年，三个都叼着穿着劣质烟。其中一个吐着烟圈走过来说，妞儿，手里拿着什么啊，给哥儿几个看看呗。少女感到一阵不安，退后了几步，只见三个人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手中的粗布钱袋上。“这下雨天儿的一个姑娘家走着多危险啊，到哥几个家里来吧怎么样？”带头的青脸男一边说着一边和两个同伴痞笑起来，说完就上来准备抢钱袋。
少女不知所措，一时间也不顾下着雨扔了伞便慌张往外跑，后面三人当然也不会任她就这么溜了，立马拔腿追上去。快追到一个死胡同口，少女惊恐中不断地喊着“救命”，尽管她知道，那个时候这样的事情常有，喊救命几乎没用，但或许是出于本能的意识她还是不停地喊着求救。万一，万一真的有人愿意帮他呢。忽然，少女看见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情急之下想都没想便急忙奔向他说：“大哥哥救我！他们一群人想要抢我东西，你救救我吧救救我，没有这些钱我会饿死的！求求你救救我吧！”少女不经意间一连说了四个“救救我”，显然是惊吓之际。而慌乱之中也没顾得上看清对方是谁长得是什么模样便当作救星，然后逃到少年的高大的身躯后面。
可她哪又知道自己所求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善还是恶呢。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天嫉妒本来也是困苦不堪，家里母亲整日里喊着世界末日，嚷嚷的让人心烦不已，家里也穷苦地揭不开锅了。在那个时代，偷抢什么的太普遍了，大鱼吃小鱼，地痞流氓恃强凌弱。如果被欺负抢劫了，除非你有钱有势，不然你很难告上官府伸张冤屈。人穷困潦倒到了极限，自然也就会起邪恶的念头，比如抢劫。嫉妒饿的两眼昏花，本来打算出来看见人手里拿着稍微值钱点的东西就抢走的，正在到处寻思着，却听见不远处的求救声，然后便看到少女把自己当作救星，躲到自己身后。很快嫉妒便意识到了这一切，正纠结着该怎么办。三个混混走过来一脸痞相地叫嚣道：“小子，别多管闲事，信不信我们哥几个勒死你！”少女在嫉妒身后无助地哭泣，口里不停地求道“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了”。不知道是出于保护弱者的本性还是少女的哭泣让他感到心软，他安慰她说没事，我会保护你的。三个混混气红了眼，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地上踩灭，恶狠狠地说“行啊你小子有种，我让你……”
话音未落，只听背后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原来傲慢和贪婪还有懒惰看见三个地痞拦住嫉妒，都上来问都不问便动起手来。嫉妒见哥们儿来了四对三，立马上去对着三个痞子也是一阵暴打狂踢。那三人不经意间被傲慢等三个从后面一阵袭击本来后背已经疼痛不已，看嫉妒再一阵扑上来只好作罢。傲慢和贪婪还有懒惰与嫉妒已是多年的好友，又熟悉村里的不安的状况，看见他被三人拦住自然也就明白了一切。傲慢拍拍身上的灰，问嫉妒：“没事吧？害得老子大多拳脚消耗体力真不值”，正看着嫉妒，忽然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少女，“这位是？你的相识？”嫉妒平静地摇摇头。少女仍然惊魂未定，对着嫉妒不停地鞠躬道谢说：“谢谢你，大哥哥，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正说着豆大的泪珠便夹杂着小雨滚下来，一边呜咽一边不停道谢。嫉妒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还有她手上的钱袋，并不说什么。想想十几分钟前，那钱袋里的东西还是自己疯狂追寻想要用各种手段抢来的东西，而现在，他却不知为何，那种想法全都没有了。雨水打在额头上，微微凉。少女抬头看着嫉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好好地看他一眼，原来眼前的他，竟是如此俊美。虽然雨水淋湿了他的已经些许粗烂的衣衫，但是从那个角度仰望着他，却觉得他是那么有吸引力。只是多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想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了。那一双冰冷的眼睛里有着那样柔和的目光，尽管面无表情，却让人感觉他就是好人他就是可以信赖的正义的化身。
少女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再一次道谢，嫉妒这才从沉思中醒过来，想着罢了，也就打消了抢她钱袋的主意。正眼看她时，发现她也一脸虔诚而天真地看着自己，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以后小心点”然后转头就走了。那话与其讲是说出来的，倒不如讲是硬狠狠无奈地扔出去的，毕竟打消了那个念头。嫉妒他们走了，留下少女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回想着他的那句“以后小心点”，回想着他临走前的那一笑。尽管那是无奈的笑，是应付的笑，可在那个年纪的少女看来，却是世界上最自然最迷人的，因为至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样笑过，即使那笑容并不真实。
有些感情属于年少，也注定只会在年少时绽放。从那以后，便再也不曾忘记娜一抹笑容。
“你也要入我教对吗？”
“啊？哦，哦，我……嗯对，嗯是的。”
嫉妒的一句话忽然打断了少女的回忆。匆忙间竟变得口齿不清，她才想起来自己此刻为什么会来。
就在几个月前，少女实在没有东西可吃了，只好去附近的店里偷东西，之前也偷过几次都没被发现所以又一次抱着侥幸的心理。可偏偏事不过三，她终于被店家逮住了，愤怒的店主拽着她到了公安局。可是当时财政收入逐年萧条递减，连局内编制人员工资都不能保证，更别提将一个小偷关起来还供给牢饭了。于是公安局便指派少女去杀马教内部当卧底搜集情报资料准备一窝端掉。开始少女还很不情愿，因为不知道此去吉凶如何。局里一个领导把她叫过来对她说，“你这次偷东西可都被我们看到了，我们是给你机会立功，好让你改过自新。你要是不听的话，我就要把你偷东西的事公之于众，你便再也难再村里生活下去，从此遭人唾骂。”少女的心本是执拗，后来忽然听说是他，没错，就是他，现在已经是杀马教教主，富得油水的嫉妒，马上便答应了。她已经没有了家人，生活上没有依靠，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但如果这是一个可以接近他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呢？少女心想。
“是的，我希望加入杀马教。”少女再一次以肯定地语气认真地对嫉妒说，好像生怕他怀疑自己不是真心的。
嫉妒表情冷冷地看着她，她也正抬头看着嫉妒。其实他还记得少女，这个三年前被三个痞子追着走投无路向她求救的女孩。刘家村本来经济条件就不好，一个个面黄瘦弱，而只有她才有那样臃肿的肚子和圆脸。在过去，那样肥胖的身材被人们看成是有福有贵的象征，因为鲜有人能够胖成那样。显然，少女只是因为家族的基因特性而变成这样，终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她不知为何却一直瘦不下来。不会认错的，就是她。
既然来当卧底，那就当吧，将计就计什么的我最擅长了。嫉妒暗想。
嫉妒虽然从小生在刘家村这个穷乡僻壤，却生来是原罪的代表。
一直以来，他的心里都有一个邪恶的想法，那就是让整个社会充满嫉妒，让这些膨胀的嫉妒来引发社会的动荡和犯罪，这样的世界才是精彩的，才是充满趣味的。如果这个世界都没有邪恶的想法，没有嫉妒没有各种犯罪动乱，那么活着该是多么平淡呢。嫉妒始终相信着这一点。而望着眼前这个圆滚滚的少女，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要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让整个社会充满嫉妒。
“好，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你的名字叫——色欲。”
“色欲？”少女疑惑地问道，可是却不敢问为什么，只好连声回答道，“嗯知道了，知道了。”
“好你回去吧，明天九点在这里集合。”
“好的。”说完少女便回到公安局去了，那晚公安局的人问她有收获到什么，她也只是敷衍的说说。
少女走后，嫉妒回到家里，站在窗边安静地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默默望着窗外，像是等着谁来。烟雾从他的口中翻腾而起，上升，扩散到可以俯视他的角度，然后散去，倾斜而下的日光映衬着一副绝美的侧脸。
自从几年前创立杀马教以来，通过搞各种传销活动，嫉妒已经狠赚了一大笔钱。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多有钱，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那样有钱的他，难免树大招风，让很多人眼红，包括公安局。他知道公安局一直想找个理由查封他的杀马教，然后就有理由抄家没收他的资产然后从中贪污一大笔。他也深知干这一行很有风险，万一哪天就被公安局的人查封了怎么办呢？而且当下战争四起，民不聊生。万一哪一天，战火烧到村子里，到那时候可怎么办呢？
门外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嫉妒一看，是傲慢，便同他入屋内座谈。
“大哥，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那局长果然暗中吞了一大笔钱，真是民脂民膏都流到官肚子里去了。”傲慢从包里取出一大叠写有毛笔字的黑纸，边拿边说：“这个是刘地主的，上个月他儿子打伤了人，那人家里去公安局闹要抓他，他爹就贿赂了局长八百大洋，后边儿的事你也就知道了。还有这个是王老二的……”
嫉妒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看。
傲慢是嫉妒最信得过的兄弟，在村里人脉极广，眼线也众多，各种大小事情只要发生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村里出现不平的争端和冤假错案他也都清楚，只要有钱贿赂局长，天大的错也能化解。傲慢拿出来的，都是这些仗势欺人的地主乡绅们用钱贿赂局长的证词，都画好了押。谁也不知道傲慢是怎么能到这些证词的，反正他就是那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的人缘好到似乎不管黑道白道都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为他办事。
“干得漂亮。这些证词里每个人都贿赂好几百大洋，这么多人加起来少说也贪了千把大洋了，这可是个有相当有分量的筹码啊。”嫉妒把证词一遍遍看完，然后又小心收好，眼神里流露一丝得意的目光嘱咐傲慢说：“很好。现在就去公安局找他，这件事早点了解早点好，我们要尽快离开这个村子。”傲慢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
“还有，你告诉局长，那个肥圆少女，我要了。”嫉妒面无表情地说。
“就那个肉滚滚的软球？”傲慢惊讶地问，“你要她干嘛，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按我说的办就是了，别问那么多。”嫉妒头也不回地答到。话音落地，空气冰冷如霜。
“好的，我知道了。”傲慢知道对于嫉妒，不能问太多事情，有时候问太多不一定好事，或许反而会是个心理负担。
早些年嫉妒和傲慢便知道了村里公安局贪污受贿的事，他们也一直利用自己教会的情报网在收集证据，尤其是证词。他们知道，这些证词将是自己可以掌握用来威胁公安局的最大利器。即使是在战乱频繁的时期，政府腐败苛捐杂税频繁，可是对于贪污这点，从上到下一直都是管制得很严的，且不说战争需要耗费多少金钱物资，光是民生安定都很困难，哪里会允许地方官员私自受贿。嫉妒是个城府极深又有远见的人，深知杀马教随着战争的结束和时代的进步必然会被淘汰和排斥，他必须转行到更上层的社会里去才行。因此他和傲慢常年搜集公安局受贿的证据就是为了以此威胁他们，这样好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刘家村去大港口城市发展。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傲慢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回来了，那笑容虽说是得意，但却丝毫不减他眉宇间的傲气和嚣张，他本就是一个傲慢的人，有着绝好的人缘和不亚于嫉妒的好面庞，一直以来他对谁都瞧不起，除了嫉妒。
嫉妒见他回来了，问道：“怎么样？”
傲慢不急不慢地说：“我们可以放心离开了。我刚把那些字据拿给局长老头看，他立马就吓得腿软了，已经威胁他不要再管我们了。”反正嫉妒他们要离开刘家村，杀马教反正再也不会在刘家村里流传了，自己的把柄也不会担心被公之于众了，多么两全其美的事。
嫉妒听完松了口似地笑了笑。接着说：“那我们今晚就动身吧，事不宜迟。A城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傲慢答到“准备好了，上个星期就让贪婪和懒惰去那边安置住处和联系那些人了。”
嫉妒满意地点头，特别吩咐傲慢带上少女，带上所有金钱物资和死心塌地跟随他的教徒连夜渡船去往A城。
傲慢口中说的那些人，其实就是A城里那些军阀的亲属贵族。这些人仗着军阀势力，穷奢极欲，好办各种误会结交社会上层人物。
早些年，傲慢还在A城的时候便结识了不少这样的贵族，几顿饭的时间便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当然，这个亲密无间只是表面上的，对自己有利的范围之内。战争年代有战争年代的好处，资本输入进入各地城邦之间不会有太严格的管制检查。战争爆发在哪个前线城市，那个城市的富商土豪便立马席卷财产迁移至别的城市，如果能有一方军阀护着，自然对于自己的商业是最有利不过的。很多富商便是靠给军阀捐各种物资和金钱以取得军阀的信任和保护，在局部地区内仍然得以从事繁忙的贸易，照样过着奢华的日子。
傲慢早就看到了这一层，只不过他走的不是寻常的套路。嫉妒这个昔日的杀马教教主靠着传销活动骗取了数以万计的财富，虽然他不是资本家不是商人，可是他同样腰缠万贯，在那个年代，只要有钱什么都好办。嫉妒听从贪婪和傲慢的建议，买下了几十亩看似荒凉的地，之后大家却发现那里有着惊人的石油储量。看中了商机，嫉妒及时投出几万大洋兴办开采石油产业公司。凭着傲慢在A城和各种军阀势力的人脉关系，嫉妒的石油公司收到了大量的石油订单，不到几年的时间，便一跃成了华东最大的石油大亨。
嫉妒再一次站在了社会的顶端，走了A城的上流社会。
他的目的之一达到了。
由于常年在A城和各个贵族来往于舞厅和茶会宴席之中，嫉妒的声名早已名扬A城乃至全国。如果说那时有谁不知道哪个军阀势力最大那还有可能，但一提到嫉妒，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充满羡慕和向往的眼光，战时最大的石油供应大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过他的人都为他的俊美面容和高冷气质所颠倒，并且没逢人便夸张地说嫉妒有多俊俏手里多么有钱，为人多么有绅士风度出手多么阔绰。那时最大的报纸新闻上经常可以看到关于嫉妒成立更多的分公司或者嫉妒捐助某军阀，再或者是嫉妒个人出席某些典礼的事。他的事成了街头小巷市民日常生活常聊的话题人物，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阔绰有钱又英俊不凡的大老板，叫嫉妒。长久下来，不管是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不管是有钱的富豪太太或者贵族小姐，还是平民家的普通女子，只要一听到嫉妒的名字便充满敬仰羡慕的神情。
他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然而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心里清楚。
就这样靠在窗边抽着雪茄，吐着烟圈，他心里开始盘算起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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