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君王不得为天下，半为当时赋洛神

　　曹植：君王不得为天下，半为当时赋洛神 　
　　——山东省济宁一中 2012级A2班 李子嘉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他没有在王位的厮杀中胜出，他没有握住兵权的虎符，他没有得到心爱的女人，也无法自由地痛饮美酒，他没有忠诚可靠的兄长，没有富庶的封地，连父亲的宠爱也不长久。除去“曹”的王族姓氏，他就是个失败楷模。但我还是不愿为他哀叹。像这样拼命去争夺命运的男子，让人只能仰起头来去赞扬认可，不论成败，不看结果。 　
　　一。 梦里不知身是客 　
　　公元192年，曹操的身上正披着重铠，手执巨剑。他在武阳的的战场上大破黑巾军，一路北上至兖州，迎战黄巾军。剽悍的战马飞驰起来鬃毛猎猎飞舞，漫天是他的军队扬起的尘土，迸裂出横扫天下的王者霸气。马蹄圈画出的土地中央，穿过九重锦帐，卞夫人怀抱着幼小的婴孩，轻轻摇晃，引逗着婴儿发出咯咯的笑声。宽大的锦缎广袖上有着银线暗纹，笼着纤细的手指，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能看出青色的筋脉，消瘦的指尖轻扫过婴儿粉嘟嘟的脸庞。 　
　　“子建，子建。”卞夫人轻声的呼唤。 　
　　丈夫风尘仆仆的归来时，连铠甲也不及卸下，径直走到她面前，接过他们最年幼的儿子，满眼笑意。 　
　　那时应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候。他仰头看着父亲来不及打理的胡茬，用胖胖的小手揪住铠甲上的缨络，在父亲的怀中兴奋地扭动，依依呀呀地呼唤。母亲坐在一旁安静地笑着，幼小的哥哥凑过来拉住父亲的长袍，努力地蹦跳起来对襁褓中的弟弟扮着鬼脸。5岁的孩子用软糯的声音呼唤：“子建，子建，我是哥哥。” 　
　　那时的父亲是最普通慈爱的父亲，哥哥是最亲密可靠的哥哥，他尚有个暖和的家。可这一切都在幼小的孩提时代，记忆不过是软弱而虚幻的泡影，比梦境还要不实，可以轻易的消逝和被遗忘。在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的时候就看不清自己，不知身边的一切，却拼命地去抢夺和挽留。猛然惊醒时剧烈喘息着，午夜眼前是一片黑暗，脑海中是被剃掉字迹的空白的竹简，在不知原因的疼痛惊惧下，脸上已被泪水冲刷了许久。他不曾记得，原来还有过这样温暖的日子。 　
　　在一代又一代人刻板冰冷的记忆中，在被岁月剥蚀掉血肉只剩下骨骸支撑的历史古卷上，是这样的只言片语浓缩了他穿着华丽戏服的一生：“曹植，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为陈王，去世后谥号‘思’，又称陈思王。”他死活都无法挣脱两个男人强势地坐拥洛阳，他带着他们的影子，好似一个配角儿，站在戏台中央，匆惶之中扬袖起舞，不及整理一下掉落的环佩，只是不停地看到水袖漫天甩动，没有一句台词，如此便是一生。 　
　　你可曾照过镜子么？回答我，曹植。 　
　　你在燎烈的日光下仰起头，随着父王和谋士微笑。你的母亲赐予你们兄弟谪神一样的面孔，如果只是一种表情，未免太浪费了。你在深夜疲倦地回到寝宫，铜镜和烛光摇曳地揪心，仿佛崩溃的前夕。刀削斧砍般英俊的线条错落下太多的阴影，让他没看清过自己的模样，一如从未考虑过自己。 　
　　你为你的父亲歌唱那磅礴的诗篇，你为无法得到的美人低吟缠绵的辞藻，你为兄长留下万古长存的短诗。你把自己的生命封存在了传至今日的诗篇当中，但我看不到你的影子，看不见你的感情，不解你的喜怒，不知你的爱好。你迫不得已把生命的痕迹镌刻在了他物上，父亲、哥哥、谋士、时代，无处没有你的印记。但你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划痕，干净的失去了颜色。 　
　　南朝文学家谢灵运赞美：“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中肯的让人恨不得站在你的面前，把这句话对你念上千万次！你像仙人一样长身玉立，满身疏狂倦怠，满脸笑容堆积，柔和的眉梢几乎融化在倾泻的光影里。仅是这样安静的站着，在马蹄席卷的世界里，神明都坐下来倾听你空旷灵魂的回音。， 　
　　王士祯尝论汉魏以来二千年间诗家堪称“仙才”者，曹植、李白、苏轼三人耳。但你唯有才气可以与之并论，其他的缺失太多。李白疲倦了，因为他喝醉了，他玩累了，他甩手放开了，他笑够了。你疲倦了，但你从来没有承认过。 　
　　从李白的诗中能看到他，但不能从你的字里行间看到你。你带着别人的影子啊，你把生命用在别人身上，如此便是一生。 　
　　二。那不是父亲，是君王 　
　　从明后而嬉游兮，聊登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川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功恒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虽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登台赋》 　
　　这气势恢宏的磅礴之篇出自建安十七年的曹植之手。两年前曹操在邺城修建铜雀台，令一批文士“登台为赋”，十九岁的曹植自然也在其中。他仰望着重重飞檐，雕梁玉栋如同雀鸟张开的羽翼，铜雀台的高殿巍然耸立。他站在冲入云霄的华美台观上，看到高阁西面连着北城。看着彰河的水缓缓流动，他想到曹氏已创下的帝王功业，他赞颂着父王的功绩，他描绘着父王的威严，他祝福着天下黎民，他歌咏着如画江山，当然他还不忘了赞美铜雀台。曹操拿过一读，极大满足了帝王好大喜功的虚荣心，文士们也称赞逢迎，曹操不禁动了打破老规矩“立长不立幼”的念头。 　
　　这该是曹植最得意的时候了，曹操多次向身边的人表示“吾欲立为嗣”。曹植这家伙觉得自己的生活挺美好的，喝酒赋诗，养花逗鸟，风流悠闲。可他哥可不这么想，曹丕越来越觉得他是自己继承王位的最大隐患。十九了，最初的那点兄弟感情早就不够用了，消磨得干干净净。曹植这时候完全不知道树大招风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国家需要我，人民需要我，父王需要我，我哥也需要我！于是他思索了一下，决定表表决心：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白马篇》 　
　　这首诗不知被后世多少胸怀大志的少年大声嘶喊着，恨不得呕出那颗热血沸腾的心脏来向世界证明自己：我愿尽心辅佐朝廷社稷，使四方永享安宁。这确实是让人振奋的诗句，那白马少年铠甲上饰着金纹，弓腰紧握着缰绳，背上的箭囊上下颠簸，突然踩着脚蹬站直身子，拉满劲弓，漫天是金色流淌的夕阳，看不到遥远的故乡，倾颓的红日在天边挣扎，勒马凝望，转身疾驰离去，男儿生当披铁甲，随马蹄，向远方。 　
　　曹植决定好好的干。他二十三岁那年，曹操南征孙权，命令曹植戍守邺城，想着让这小伙子历练历练。为了表示自己的良苦用心，曹操给儿子写了信，说：“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欤！”曹植一看老爸这么重视我，于是拍着胸脯说：这事交给儿子，父王你放心吧！ 　
　　当然他应该完成的不错，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曹植这个人也是比较骄傲自负，想干点大事。可是他忘了，就算再目中无人你也得把曹操放在眼里，你站立的地方是他的天下。现在的曹植不是襁褓中的婴儿了，一个婴孩不论怎么胡闹都可以原谅，但一个奔三十的大小伙子还是老实点好。曹植就是没认识到这一点，他不像曹丕一样整天缩着脑袋保持微笑，仰着脑袋随时听候君命。但曹丕已经认识到了，在这个烽火四起，枭雄逐鹿争霸的时代里，那高举巨剑的人不是父亲，是君王。 　
　　曹植曾经私自驾车在“驰道”上行驶（古代专供天子行车所用的道路），开启专供魏王出行的大门。这让曹操大怒，处死了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 　
　　他已经不是那个被曹操抱在怀里可以肆无忌惮的幼儿了，从他学会骑马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颗棋子。曹操等着他长大，等的心都急了，他要他的小儿子跨上战马成为他的利剑，成为他另一只强大的盾牌。 　
　　每个人都那么身不由己，连喜怒都被左右，更不要说那些诞生在乱世中的儿子。 　
　　建安二十四年，曹操的从弟曹仁被关羽围困。曹操挥了挥手，让子建领兵前去救援。这下众人愣了，带兵出征意味着掌握军权，曹操是有意要重点培养曹植。大家以为曹植必然惊喜万分，日夜整顿军队备战，尽力拼杀，打个漂亮仗。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曹植这家伙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曹操派人来传曹植，连催几次，曹植仍昏睡不醒，曹操一气之下取消了曹植带兵的决定。 　
　　曹植应该是大魏的利剑，在他的父亲看来。所到之处，旌旗蔽空，席卷之处，攻无不克，这才是曹操想要的儿子。他应该拥有永不熄灭的火焰一般贪婪的心，能够率领着让大地恐惧的军队，让曹操骄傲的军队。但是曹植没有做到，在父亲需要的时候，他没有握起刀剑，而是握起了酒壶。这是他一生的错误。那已不是父亲，是君王，在天下的博弈中，他没有起到自己的作用。若他没有披上甲胄站在自己的位置，若不能像父亲一样搅乱天下，就只能被卷入洪流，被时代左右。 　
　　三。那不是兄长，是世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疼爱这个小弟弟了呢？我一直在想。 　
　　当他们还年幼的时候，他一定非常疼爱曹植，所以在曹植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念出七步诗时，他会心软。曹植在学步的时候一定曾紧紧地握住他的衣角，他一定背着曹植满皇宫的跑过，那时他是个兄长，让他快乐的不是王位，只有桂花糕和小弟弟傻傻的笑容。 　
　　他们长大了，都长成了那样优秀的男子，然后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一个倾国倾城，如同祸水一样的女子——甄宓。那时曹丕跟随父亲征讨袁绍，他提剑冲入屋中时，看到了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抬起头来。”他傲慢的举着剑。那女子拂开乱发，他的时间就停止了，手中的剑哐啷掉在了地上。他看到了那张脸，多少污垢都掩饰不住的玉石一样的美丽，在这阴暗的屋子里，在这动荡的战火中，在这漫天的泪水中，不顾一切的美着。 　
　　江南有二乔，江北甄宓俏。 　
　　在哥哥的大婚中，曹植望着那一袭红衣。曹操回绝了曹植的赐婚请求，曹丕则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他见到了甄宓，初逢是在后花园里，那一眼就尘埃落定，铭刻了一生。 　
　　若将她给我，我定将用一切去爱，宁可不要这王位和天下。若你娶她，我的兄长，请让她一生幸福安好，在你的肩下老去，你是比我更加执着坚定的男子，你可以给她更多，用你在战马上得到的天下去宠溺她。 　
　　甄宓被送回宫时，曹丕正追随父亲厮杀在战场，这是他想要的土地，这是他要争夺的天下。而曹植此时正一袭白衣在后花园晃悠，痴恋着落魄忧伤的美人。她轻挽着云鬓，不施粉黛，看日升日落，看月朗星沉，连笑容都这样脆弱凄惶，好像琉璃的杯盏，一触就会碎裂。 　
　　他怎能成为君王？在这乱世里君王要穿着战甲，跨上骏马，在远方厮杀。他怎能有资格去爱？他不是君王，连长久的庇护都给不了她，除去“曹”的姓氏，他什么也没有。他为了用诗赋铭记下永恒的美人，回绝了天下。 　
　　曹丕在厌倦后毫不犹豫地杀死了甄宓，最后一刻的淡漠目光就如初遇时的指向她的刀剑。男人握着矛戟挑起天下的战火，在厮杀中转身瞥见了她，即使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丢下了兵刃，但抹不掉满身的血污戾气和手心上剑柄磨出的茧。他们的初遇如同谶语，即使他们冲得破漫天的战火，但中间还有甄宓的泪水相隔。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长剑：第一眼看到的她即使美如璞玉，但眸中溢满了泪水，在泪光的倒影中已经看到他们被扭曲的爱恋。曹丕又拾起了矛戟，他不是他的弟弟，他要的是天下，爱是这样虚幻而贵重的东西，他不愿也不想承受。 　
　　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他赐给了曹植甄宓的枕头。曹植信步在洛水河畔，满面泪水大声地呼唤着，他赞美着，他分不清生死的界限，他只看到那水畔披着轻纱的女神，赤脚步入水中。光线这般明亮，映着四月浅色的花瓣，流淌在初春清冽的水波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她的侧影这样安静遥远，玉石一样美丽，薄纱在风中与阳光交织，眼眸清澈的像洛水流淌。他尽力挽留着自己的记忆：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他遥望着曹丕出征前跨在战马上岿然不动的身影，坚实的好像能担负起整个国家的未来，连笑容也没有，更不曾回头看一眼。原来君王的背影是这个样子啊，是被甲胄包裹的青铜色的曲线。 　
　　就算他再愚钝，他也该明白了，这时的曹丕已经是世子，不再是那个温暖的兄长。 　
　　他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人心疼。 　
　　他喜欢喝酒，喜欢写字，喜欢赋诗，他喜欢被人夸奖，像个孩子一样。可是他有着枭雄的姓氏，他有野心勃勃的父亲，有同样野心勃勃的兄长。 　
　　他努力的结交谋士，写出让父亲喜欢的文字，他想成为更好的人。他把曹操当成一个父亲尊重着，但曹操从不把他作为一个儿子宽容着。曹操要的是这万里山河，是强大的可以信任的领兵者，是死后永远存在的帝国，和一个继承者。他把曹丕当成一个兄长仰慕着，但曹丕早就不把他当成一个弟弟关爱着，即使他是无心的，也被卷入了王位的争夺，他被困在其中。 　
　　他沉迷自己的天空，他最华丽的外衣，就是他行云流水一般的文字和才华。 　
　　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 　
　　在往生的路上，成为一个自由的诗人就好，仅留下你此世的才气。在父兄的护佑下长大，与爱的女子相依，直至白发齐眉。这样清淡的人生，才能任你的生命肆恣流淌。你不必为天下，只要赋洛神就好。 　
　　为自己活一次，曹植，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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