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那个伫立在阳光下的少年在一笔笔勾勒遥远的樱花巷,他的眼里闪烁着揉碎的星光。 ——题记
——(1)
傍晚,我把沾满油彩的外套脱下,随手抛在椅背上。来到A市已经半年了,我先是莫名其妙地进了远亲的一家公司,又被安排专门临摹世界级名画,供给一些餐馆或住宅装饰。具有商业眼光的远亲认为,机器是画不出高价产品的,顾客一看就腻。于是就有了我们这些专业临摹的人。
说是远亲,里面有个“亲”字,但实际上我压根就和他不熟。经过重重关系才找到了A市的他,只能说我太需要一份工作。
安婧是我在A市认识的第一个人,她的工作位置就在我附近,所以我们很快就认识了。安婧话不多,厚厚的眼镜,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
此刻的我,忙碌过后像是一只瘫了的癞皮狗,趴在质地坚硬的桌子上昏昏欲睡。
“醒醒,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没有一个人。错觉吗?我睡意全无。
一醒过来,我突然很想吃酱肉面,放很多很多红艳艳的辣椒,能够把人辣醒的那种。我披上那件脏兮兮的外套,风一样冲了出去。
----(2)
当我跑到楼下时,只有阿恒的面条店还没有打烊。
他正在揉面,有韧性的面团越拉越长,阿恒粗短的手指套住面条,来回伸展。在有些暗淡的灯光里,阿恒正重复着这一令人疲惫的动作。我很有耐心地看他向巨大的汤锅里撒料,葱花、香油、秘制浆料、醋和肉块。把这些都做完,他才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嗓音问我要吃什么。
“酱肉面。” “真是抱歉,现在不是饭点,你得等一会了。” “嗯。” 在腾腾的热气里,阿恒把面条煮热,香气四溢。端上桌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阿恒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以前有人说过,阿恒曾是一个歌手,后来嗓子坏了,唱不了歌,就改行做酱肉面。那么,他到底喜不喜欢在锅炉的蒸气里煮面呢?他的歌手梦想,还在吗?
我终于把疑问和盘托出,让我出乎意料的是,阿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只那么一句话,风轻云淡,却让我莫名地揪心。会不会有一天,我也想阿恒一样,对逝去的曾经,笑着道一声,都过去了?
——-(3)
我躺在天窗室的床里(此处是我的居所),看夜晚的星星。
月亮很亮很亮,光芒耀眼,所以星星就显得黯淡。夜空是涂抹得整整齐齐的一块墨色的布,单纯如一。
我现在所看到的光年之外的星星,是他们以前的样子,当它们的光芒到达我这里时,他们或许已经消亡。我窥探到他生命的一个过往,可是没有星星会想过窥探一下我。因为我不发光。
夜幕很大很大,因为巨大的天窗离床很近很近,我眼前的一切是一幅巨大的画,很深邃,很辽阔,无边无际,仿佛离我很近,其实它离我很远。我伸出手,碰到冰凉的窗户玻璃,留下一个落寞的指印。
“呐,醒醒。” 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猛地睁眼想一探究竟。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容干净清朗的少年。
——-(4)
“你是谁?”我问他,在脑海里搜寻他的身影。 “不认识我了?算了,你一向记不起我来。”他自顾自的坐在我床边,拎起我肮脏的外套。 “你真的喜欢穿这么脏的衣服吗?”他问我,眼神复杂。 “脏不脏不用你管,你出现在别人家真的好吗?”
他并不回答我,从我的床底下抽出一个巨大的皮包,熟练地打开。 “喂,你要干什么?” “我要带走我的东西。”他很认真地说,“她的画像与其锁在这里,不如让我带走。” 我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抽出她的画像。她站在樱花巷里,长袍,美丽的脸庞和他有五分像。 “你不能带走她,她是我的希望!”
“可是她死了。”他冰冷地说,掰开我紧紧攥住画夹的手,“都过去了,不是吗?” “没有过去。”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坚定。
——(5)
我看着外婆的画像。那天,年迈的外婆站在樱花漫天的樱花巷里,雪白的发盘着,身穿长袍,笑着看着在纸上描画的我。素描太灰暗,水粉不够细腻,似乎只有彩铅淡淡的色彩才雕刻的出眼前的一切。
我可以让时光在我的纸上倒流,外婆也可以变回年轻的样子,眉眼弯弯,巧目生辉。是外婆教我拿起了钟爱的画笔,也是她,在父母要求我放弃美术时坚决否定,给了我鼓励。
那日粉嫩微卷的花瓣铺天盖地,满地都是粉红碎屑,很美。外婆说,樱花来年还会开,开完又落。
可是,外婆却无法看到来年的樱花。她一辈子都是个唯美的人,画了一辈子的画。她本来就是画。
她走的那天,父母把我所有画樱花的画都撕了,说我不务正业,整天画些花花草草,文化课不好好学。我一个人跑到樱花巷的角落,把那些画都烧了,祭奠外婆,和失去的梦。
朦胧间,我明白了那个少年是谁。我的梦,亦或者是,过去的自己。只有他才会笑得那么干净,不像我整天挂着劳累的苦笑,描画着自己不爱的东西。
——(6)
我披好洗干净的外套,很早就到了画室。
安婧在画画,临摹梵高的向日葵,真是奇异,她一个安静到死气沉沉的女孩,竟然画得出这么富有感召力的东西。安婧透过厚厚的眼镜看我,绽开了一个和阿恒相似的笑容,有些牵强。她调好和原著相差甚微的色彩,小心翼翼地往上抹,很美,有些苍白。
“你要画几幅?” “3幅,”安婧叹了一口气,“一模一样的向日葵。” 她的眼里,像那夜黯淡的星光一般死寂。
我离开了A市。我要画我内心的东西,不要这完美的复制品。我要找到一个地方,追逐我所要的。对,我的梦所追随的地方。
——(7)
又是一年樱花开了。我准备好回A市看一下远亲。
A市变化不大,阿恒的酱牛肉面馆做得很大,餐厅变得豪华了,卖的食物也不再限于酱肉面,西餐等等也加入了进来。
当然,阿恒餐馆的主打还是阿恒精心制作的酱肉面。我坐在老位置上,还要一碗肉酱面。
酸的是醋,甜的是酱,脆的是葱,嫩的是鲜牛肉,酥的是虾米。
阿恒看见了我,走过来坐下说,“多谢你那天晚上问我我歌手的梦想还在不在。我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你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可以实现奢侈的梦想,但我想,我的一切还没有过去。”
阿恒笑了,抹平了所有皱纹。
正在这时,门开了。安婧拎着画架走进来,看见我,面无表情地打了招呼。她还在画梵高的向日葵,那仿佛要挣脱出画面的金黄向日葵,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遍。
每个人都是星星,窥探着光源,揣度着梦想。但别忘了:你也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