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初光

　　光、启 　
　　安琪儿。你是在羡慕夏娃和亚当的爱情？王站在我面前，说。 　
　　是。王。我不会说谎，因为在我的信条里没有谎言这个词。 　
　　你懂吗？王回眸看着我，你知道为什么在禁果之后，我会把他们逐出伊甸园。 　
　　我匍匐在地，双眼平视前方。看着王的白色长袍。 　
　　因为爱情。王说，因为有了爱情，他们的心不再纯洁。他们会因为爱情而欺骗。 　
　　王不再言语。 　
　　我知道，王不允许欺骗。 　
　　王说，世界上没有能超脱于爱情的事物。神也不能。爱情是诅咒，是禁果。 　
　　所以。我总算抬起头，看着王。所以你驱逐了不洁者。 　
　　你还是不懂。王说。 　
　　我想去亲眼看见。我看着王，再一次拜服着说。 　
　　王沉默了。 　
　　王。我说道。 　
　　你可以去。王看着我，白色的长袍飞扬，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喜怒。 　
　　但是你要记得。你不可以爱。王说。你不能爱。 　
　　我抬头看着王，唇微微的张开。眼中的景色变换，看不见先前的白云。看不见王的白色袍子。 　
　　你要记得。王的声音划破天际，传到我的耳畔。你折翼而来到凡间。 　
　　每一个人都是天使，折翼而来到凡间。挣扎着想要重新飞回天空，却越陷越深。不存在堕落，因为身后的翅膀被爱情所束缚。在凡间轮回得越久，双翼越被束缚。直到最后看不见，看不见天空。 　
　　初光 　
　　锦汐。 　
　　在这个孤独的小巷我孤独而执拗的活着，我叫锦汐。他们说我有最漂亮的双眼，最漂亮的皮肤，最漂亮的睫毛。虽然我还只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的名字其实是安琪儿。 　
　　我来自天空，但不再记得神殿的轮廓。王说，我要看着他们的爱情，直到我明白。我在一个不大的家，我有一个名义上的哥哥。凡人，他叫井奚。在这幽深的小巷，我是唯一一个被收养的孩子。 　
　　锦汐，井奚。 　
　　我不爱说话，就爱看着。我记得井奚背着我，迈着步子，把我背过小河，走出悠长的小巷。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小巷。 　
　　那一次，说是感冒了。于是井奚背着我去寻医。不高的身子，却走得很急。而我，却像一个局外人。就这样看着。王说，我只能看。 　
　　没有感动，因为我是神，而他，只是凡人。也许现在我不是，但自少我曾是。我看见他迈着匆忙的步子，比我还急。我看见他满头的汗水，顺着童稚的脸滑落。王说，我要懂这个世界，必须要融入这个世界。可我没有。 　
　　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 　
　　初光·忘记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看见王，是他站在我的面前。他说，我应当忘记。 　
　　于是我便忘记。我只记得我叫安琪儿。一个叫锦汐的安琪儿。我忘记了我的身后曾有双翼，我曾有一身洁白的袍子。我还记得，记得在凡间的点点滴滴，还记得我是为了看见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王说，忘记了，才最好寻找。于是我同意了，于是忘记，成了如此。但我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世界，不敢碰触。我看见井奚和他们疯闹在一起，然后再回家和我嬉笑，给我讲他的故事。 　
　　我爱听他说我安静得像个天使。 　
　　没有原因，就是爱听。 　
　　所有人都说我安静得像个天使。我都爱听。 　
　　我坐在家的窗边看着他们嬉闹，看着井奚在窗下向我挥手。 　
　　小巷的人都说我和井奚是“金童玉女”。 　
　　我沉默。小巷中的人都知道，我是被收养的，整个小巷中唯一被收养的。 　
　　我也一样，我知道我是被收养的。在一场多年罕见的洪水中，我来到这个小巷，来到这个家。于是在井奚的家中有一个比他小的妹妹，叫锦汐的妹妹。他们说，在洪水中寻亲的时候，有很多人想要收养我，那时就有着漂亮的大眼睛的我。可是除了井奚的家人，任何人都不能抱我，一抱我就哭。 　
　　后来的婚礼上，我和井奚提着花篮。在神圣的乐典中随他走过红地毯。我听见，听见他们说，这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帅气的花童。 　
　　那个婚礼，我的第6个童年。我记得，在婚礼后，我还没有换下我的花童服。井奚站在我的面前，笑着问我，做我的新娘，好吗。 　
　　早已习惯了拒绝一切感情，纵然那只是我的第六个童年。无视了他那失落的表情，我说。不愿意。 　
　　话是说得没有来由的。心中对于井奚的话升起没有来由的抗拒感，于是就脱口而出。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说出来后，心中会难受。 　
　　难受了，可是没有道歉的机会。我记得第二天，一片的阴翳。一片的细雨，从天空飘然的洒下。没有想过预示着离别，如雨般千丝万缕般纠缠不清的离别愁绪，在如丝的雨中悄然升起。没有预兆，在绵绵的雨中绵绵的飘然了数天。最后细雨渐退，如豆粒的雨点却硬生生的敲击在窗上，我听着“叩叩”的声音。一点点的渐明渐暗，升起了或明或暗的哀伤。雨，零落了一个世界的哀伤。 　
　　雨最终倾盆而下，如同它来得难以预料一样，扑灭了小巷的繁华。 　
　　于是最后洪水终于来了。如同把我带入这个小巷时来的洪水一样，这次的洪水也是多年罕见的大。 　
　　叫着，闹着，跑着，哭着，喊着。凡人的丑态不一而足。我坐在窗边，安静的看着。 　
　　记得见他的最后一面，是他牵着我的手。跟随着父母，在半路上好像想起了谁，挣脱了父母的手，跑回阁楼。牵着我的手想要冲出去。 　
　　这就是最后一面。 　
　　一个浪头后的最后一面。在带着泥土的荤腥中我看见他的最后一面，那张童稚的脸。 　
　　《请做我的新娘，我要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仿若间我听见他说。最后被一片浑浊迷茫了我的双眼，在一片冰凉中沉沉的睡去。眼中只留下在一片浑黄的童稚。 　
　　我犹记得。 　
　　最后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小小窄窄的家，木制的房顶滴滴答答的漏着水，地面浑浊湿成一片。昏暗的广透过缝隙散散的洒在小屋，一片昏暗，昏暗中忧伤成一片。 　
　　洪水中相遇，又在洪水中分离。 　
　　仰着头，呆呆的看着昏暗的天花板。滴水声不绝于耳，柔弱的水，每一滴都震撼着我的胸腔。眼泪不知觉的滑落，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了些什么。 　
　　咯吱——悠长悠长的声音在小木屋回响。木门被缓缓的推开，微弱的光从缝隙倾泻进来，在昏暗的木屋中静静的流淌。 　
　　你醒了。 　
　　是他漠然的声音。 　
　　从推开的门中看见他的样子，漫溢的水顺着推开的门一涌而进。 　
　　嗯。我安静的应了一声，看见他的一身绿装。是军人。后来我知道，他叫铭辛 　
　　一脸的沧桑，和军人特有的冷漠。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将会被再次收养。而再次遇见他，已不再可能。 　
　　这一年恰好他退伍。在他最后一次参与的部队活动后，收拾行囊带我离去。 　
　　他让我叫他哥。 　
　　我忽然想起曾经那个爱笑的男孩。满脸的阳光，就像是太阳不曾疲倦，每日都关照他的脸，最后成就了他的向阳。虽然是满脸的童稚，可却无法掩盖他对阳光的向往。就像一株向日葵。 　
　　牵着他的手，在一缕夕阳中蹒跚的走向远方。我想回头。我想突然回头，然后看见井奚满脸阳光的笑容。 　
　　最终影子被拉长，夕阳吞咽着我的影子，摇曳着把它拉向远方，拉向一个最远的尽头。 　
　　最后离开了小巷，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每日被他载着前往学校，我搂着他的腰。把脸微微的靠在他的背，遗留了一路的伤。我的头发在这一条陌生的路上逐渐拉长，在半空中纠结。而他，还是沧桑，还是冷漠。我习惯的收拢头发，把在空中放肆漂荡的头发收拢在颈，任由风从我的脸颊刮过。 　
　　十年。 　
　　我却没有忘记那个和我名字相近的哥哥。井奚。在这个漫长而孤独的岁月，我越发的思念。没有想象中那样忘记。两次数年难遇的洪水，给了我两个哥哥。我思念着，思念着那个在我脑海中满脸阳光笑容的少年。 　
　　我站在校门口，回头给一脸漠然的铭辛挥手。看见他的脸上难见的笑容，收拢耳畔的头发，转身走向我的中学。 　
　　我的十六岁。早已度过了豆蔻年华，走过了及笄之年，于是我的十六岁姗姗来迟。蓦然想起十年前井奚的那句童稚的话语，现在想来竟有点点的幸福。也许，失去的才是最完美的。在这漫长孤独的岁月，只剩下了思念。每一次看见灿烂漫天的阳光，总想起曾经的那张笑脸。温和而灿烂，在一片阳光下也仍灿烂成一片芳华。 　
　　安静的穿过人群，心中升起莫名的悸动。回过头，看见校门处涌动的人群。 　
　　转过身消失在转角，高大的教学楼吞咽尽我的身影。人群中却走出了满面阳光的少年。满面的阳光，笑靥如花。 　
　　每一个偶然终将成为必然。在岁月中思念，最后终于再次相遇。 　
　　夕阳下我收拢我的长发离开学校，他在我身后犹豫一阵后总算开口。 　
　　锦汐。 　
　　刚刚踏出的脚僵硬在原地，回头看见一脸阳光的他。 　
　　我看着他明媚的眸子，还是一脸的疑惑，最终还是回答了他的话，你是…… 　
　　也许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看着我一脸的惊讶，不过却掩盖不了他明媚的笑。 　
　　井奚。我是井奚。他笑着回答，还记得我吗？ 　
　　那个曾经说，要我做他最幸福新娘的男孩。 　
　　还记得。我安静的回答着。曾思念着他的面庞，现在遇见，却淡然了。 　
　　风撩起我的长发，我和他并肩走着。偏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了曾经的幸福。 　
　　原来他也同在这里的高中。 　
　　十年，我们再次相遇。 　
　　锦汐，井奚。 　
　　相遇了，却不再相似从前。曾经我坐在窗边看他嬉戏，而今我们并肩而行。和他走过一路的悠长，悠长的小巷，佛若走过一段同样悠长悠长的时光，我的长发不断变短，最终回到我的童年，看着他。最后在小巷的尽头分手，才发现只是错觉。看着他的微笑，扬起手微微的摆动，然后转身，让转角掩没我的身影。转身我停下，背靠墙。又转身走出转角，目光恰好碰见回首的他。目光相遇，然后又刹那的转头，再次拐过墙角，留下背影。 　
　　也许是弥补那失去的十年。每日清晨我都看见走来的他，每天傍晚我都和他漫步回家。 　
　　可他，却不再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现在叫铭辛。 　
　　在悠长的岁月中，我们度过了艰苦的3年。每日都是那样，一起上学，一起离开。 　
　　在那日复一日走过的小巷，他站在我身旁。含笑看着我。 　
　　做我的新娘，好吗？井奚看着我，脸上满是恬然。 　
　　时间恍然如梭，又回到那一刹那。他穿着花童服，打着红色的蝴蝶结，用童稚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请做我的新娘，我要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突然想起王的话。想起王白色的袍子，和他蠕动的嘴唇。 　
　　你要记得，你不能爱。 　
　　抬起头，看着井奚，在幻觉中又仿若看见王严肃的神情。 　
　　不行。我口中吐出两字。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说出的话，我只看见他的神情。满脸的阳光凝固在脸上，透出丝丝的冷意。 　
　　也许是阵阵的为了补偿那逝去的十年，那次在小巷的话后，竟不是最后的决绝。我和井奚，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离去时告别铭辛，那个曾救过我的铭辛时，他对我说，锦汐，不要回来。 　
　　看着他那早已被岁月磨练得更加沧桑的脸，一种哀伤不得而出，零落成一地。一种名叫离别的愁绪在心中再次升起，萦纡环绕，在心中经久不息。曾经的一次离别让我思念了十年，而这一次，离别时他却把一个名叫“离别”的词硬生生的改变成“诀别”。 　
　　不。我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站在车站看着这个一脸沧桑的男人，我曾叫了他十三年哥，我曾叫他铭辛的男人。岁月的沧桑早已在悄然不知中爬上他的脸，已快入中年的他，除了那曾被风霜打得结实的身躯，都已经变了。他的双手曾坚硬有力，现在却已开满了裂缝。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别人都叫他叔的时候，叫他哥。 　
　　他在我的心中驻留在十三年前。 　
　　不要回来。他的声音已变得哽咽，这个给了我十三年温暖的男人，第一次说出哽咽的话。他冷漠，如同一块坚冰，可他却给了我十三年的温暖。 　
　　我…… 　
　　车来了。井奚抓住我的手腕，说。 　
　　他看着我，时时刻刻的阳光消失殆尽，少见的有一脸的严肃。阳光不知经过多少次折射来到大厅，印在井奚的脸上，满是斑驳。微微的光点在他的脸上游动，闪烁的眸子映出我的容貌。 　
　　听话。井奚看着我，温柔的说。 　
　　如果你记得他，那就是你们曾拥有的最大幸福。井奚看着我，向铭辛挥手，示意我们将要离开。 　
　　那我们的曾经也是吗？我看着转身离去的铭辛，眼泪涌出，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我能听见，眼泪滴在地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井奚拉着我的手，想要带我上车。他知道，如果再等下去，我会追上去，奋不顾身。 　
　　我突然咧开嘴笑。嘴角滑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眼泪恰好挂在嘴角。最后我终于弯下腰，任着眼泪顺着我裂开的嘴唇流入喉咙。 　
　　苦涩的眼泪，让我的笑声变得愈加的苦涩。 　
　　原来，只有在失去的那一刻，即将逝去的才会变得华丽。 　
　　在车上我看见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眼泪还是止不住，但我不再言语，比以往更加安静，任眼泪流淌，再看着窗外的景色。井奚在我身旁为我温柔的擦拭着眼泪，却不能为我开解一句。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我回过头，问，井奚，你说是不是只有失去后才是最完美的？ 　
　　井奚低着头不言不语，就这样沉默着。 　
　　我抱住他，原本安静流淌的眼泪汹涌而出，又小声的啜泣着。 　
　　我不想失去。我哽咽着，我不想失去。 　
　　一遍遍的喃喃，顺着车窗滑落出去。铺满了整个车轨，从天际张狂拉扯过来的轨道布满我的哀伤，却流动不到尽头。 　
　　他搂着我，把头深深的埋在我的长发里。手小心的抚摸着我的背，想让我平静。他的食指狠狠的纠缠在我的长发中，就这样安静的搂着。 　
　　《做我的新娘，最幸福的新娘。我们会在一起的，永远。》 　
　　他搂着我，修长的十指在我的长发中纠缠。把头靠近我的脸颊，在我的耳畔喃喃低语。 　
　　突然惊醒，想起王曾经的话。 　
　　不。我惊恐万分的从他怀里起身，看见他尴尬的脸。 　
　　没事。他小声的说着，然后不再言语。于是就这样沉默，比我还安静，还沉默。 　
　　我推开窗。刺骨的风化作刀片，狠狠的刮在我的脸上。卷起的长发向后拉扯，妄图逃离这个遍地哀伤的地方。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刮过耳畔，收拢飘扬的长发。猛烈的风刮得我睁不开双眼，但我还是呆呆的看向窗外。风灌进眼中，拉扯着眼泪飞出，在半空中翻滚，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同样明媚的忧伤，而又痛，痛得我灵魂纠缠在一起，蜷缩成一团。 　
　　在下车前井奚没有说过一句话，下车后也没有。当从那飞驰的车上下来时，我的脑中一阵眩晕。不知道在这浑浑噩噩中是如何走到学校，当我们分开时我分明的看见，他身边环绕的女生。 　
　　没有人能逃脱出他那明媚的笑，那阳光的脸。 　
　　我也不能。可我不能违背王的话。 　
　　于是在同样悠长悠长的四年中，和他并肩行走，看他明媚的笑。可他的身边不乏女人，哪怕他不喜欢。 　
　　在日复一日的相遇中我日复一日的思念。思念着铭辛，思念着井奚。 　
　　是的，思念着井奚，哪怕是面对面都会思念。 　
　　可最终注定的还是会注定。他还是爱上了他人。 　
　　升起一种潸然，布满心间。挥之不去，若即若离。半仰着头，突然想起曾经流动的岁月。一场洪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开头，后来却如同小溪一般潺潺流动。流过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成长，还有那冗长的岁月。在不同的支流中最后又汇聚在一起，却带来了愈加冗长的思恋。 　
　　该失去的，最终还是会失去。我淡然的看着他们相依在校园的小亭，再一次的想起了曾经在那偌大的候车厅升起的念头： 　
　　原来失去的才是最完美的。 　
　　在那个空旷的大厅，这句无力的呻吟显得如此的羸弱。 　
　　于是我再次狠狠的思念了。思念着他明媚的笑，阳光的脸。 　
　　在离开校园的那一天，看着他走出校门。想要追上他，想要追回已放弃太久的东西。跟着他在校门转角，最后却看见他倒在血泊中。身后还有一道黑色的刹车印记，在平整的道路上黑得刺眼。 　
　　脑中一阵晃动，刹那间变幻莫彻。 　
　　Angel、 　
　　我站在王的面前。周围的景色已然变迁，一片白色的云，一个高耸的大殿。 　
　　你爱了。王看着我，一脸的漠然。 　
　　没有。我同样漠然的回答，看着王的白色长袍。心中突然的一阵莫名的悸动，让我怀疑我的回答。 　
　　我只是思念。我在心中想，我只是思念我失去的。 　
　　王不再言语，看着我。他的白色长袍袍角被风卷起，在空中肆意的漂荡。 　
　　我只是思念。我看着王，谦卑的回答。 　
　　安琪儿。王看着我，说，你还是不明白。如果你爱了，你爱的人将会死去。因为你是神，而他们，只是凡人。 　
　　我只是思念。同样谦卑的回答，回答着同样的话， 　
　　是么。王看着我，你还想知道禁果吗？还想知道，爱情，爱情这种诅咒吗。 　
　　我沉默了。 　
　　王却懂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那，你再活一生吧。王看着我，手上的长袖飞扬，身边的景色再次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