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东水——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被漆黑的夜染成了墨的黑。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凄绝的风——
夜风中的女子有倾世的容颜,笑意落寞而又萧索,她望着面前的男子,探手抚平了他紧锁的眉。
她道:“秦大哥。 “
他定定然立着,白袍轻卷,绿云扰扰,在夜风中有噼啪的奏声。
却只道恍若未闻。
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
木兰蓦地弯下了身,轻轻拉起绯衣的裙摆,纤细白皙的玉踝上系着一条银色的软缎,映着宁静的璞玉,极为精简而华贵。
木兰望这着这银白的丝圈,眸光在月色中静静地开始沉淀,她柔声道:“秦大哥,你想是不记得了。当年你下山去,挑了这送我,我们那时便约好了……”她宛如木兰花嫣红的唇勾起柔软的弧度,皓齿流过了月的莹白,“我们约着,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呢。”
她的声音极为温软,一如儿时他买与她的松花糕,清滑入口,甜香而糯。
晚风起,犹念得,谁念西风独自凉?
往昔,门庭前的笑言,娇俏女子含羞的眉目,以及坡后绯红色山茶,只耐萧萧黄叶闭疏床,韶华尽落。
他们原是许了终身的……
她怎会忘。
武林一决,定于玉山西走三百余里处,玉山人作玉郡行,又称祁州。
据史册记载,壬年初九,祁州城血飘三日,一如木兰花艳绝。
是风。
拂柳一束,日光几道。
远处隐隐约约纷沓的马蹄音。秋光漫漫,草色焉焉,一派萧索之景。
而菩堤下白衣胜雪的公子,一支碧玉簪,一柄青铜剑,一挂绿锈牌,粗布衣上落了一株绯色木兰,却道那残阳景。
丑时。
日光斜头,灰鸟归巢;叠叠叫声凄厉至极,闻之泫然泪下。
怎恁漫地红花,掩了那秋霜华。
木兰将一柄长剑自一彪壮武人心口拔出,是利刃与骨骼摩擦而出的声响;大汉突目,粹然倒地,有诞水自口际缓缓流出,一缕腥红在尘土间逐渐蔓延,宛如作了弯的弦——便又一着命的涂色。
她淡然回首,遥照一片沧桑的绿间,玉山公子渐敛的下颔,眸光清漠,似祈州河中久未褪去的寒冰,叫人作冷。
她不惧,但笑之,仰头,将剑自后抛出——
“铛——”
如今,月将风起,一人守秋节。
——曾道凉亭后,万里清秋,约一生与君相伴。
——怎料西风凉,万般泪流,诉今夕孑然一空!
秦连珏纵身一跃,转眼已至漫漫黄尘间,乌发轻舞,衣角而动。
他望了她,目光添了细刺,犀利非常,扎得她的心都凛凛地痛起来。
他抱拳道:“在下秦某,有劳木姑娘赐教了。”
她浅浅一滞,终是垂了首,颈间的软绸软绵绵垂了胸前,极快地晃了一瞬,但闻她缓声而道:“公子一言,妾身不敢不从。”话语恭敬,却又叠了那许多的柔情。
是为被酒莫惊秋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罗袖而挽、束发而已;莲步轻移、笑靥含愁。
他一掌展展,她柔荑素素,十指纤纤如玉;一如星下的过往,曾在玉山之上洗过的流年,他吟的歌,她对的琴,七弦上泻过的月色安静。那时,他们琴瑟和谐,君在郎畔,汝在身侧,心悦君兮君悦吾,谁念那淙淙琴音?只叹一曲总有终了时,崩了那弦,绝了那声。
怎堪此刻,雷霆万钧,灼灼风烈,秋凌掌出,带着极大的风响;本来天人一对的君子淑女,就曲而歌的二人,却是彼此动了杀心,一掌一指,堪堪着都从命门而去——
素手柔荑,素白衣裳,沉思往事之残阳,却道是二人共舞;纤细食指,避了秋凌掌,点了翩翩公子雪衣下的绯色花——
月华秋色,满院梨花香醉,而她披了乌发,替他绣了木兰。丝线团团,霜色淡淡,她但一笑,便倾了这巍峨的玉山,她向着他弯了眼眸,一如翦水长流之,弄起些细细微波来,应了她缓声而语,软声笑道:“秦大哥,你瞧,我对你这般好,你便是要记得我一世的。”
秦连珏低下头去,望向雪色衣上绯色的木兰,竟是极艳,倒堪比那戚戚夕阳照了,沉沉的、开在那心口处,是她要让他一辈子都记了她的请求。
天边渐渐飘来绵绵的云彩,一抹盈盈宝靛色的纤细身影慌然间衬了那绯色云霞,入目且是金簪而挽的乌髻,一对莲足小还可爱。如玉女子匆匆挤过密密匝匝的人群,清秀的脸颊旁犹自挂了一串晶莹的泪珠儿;她拼命用手扒着济济的围观者,一声叠了一声的“连珏!连珏…”却是肝肠寸断、声嘶力竭。那浓浓雾霭一如破了光,倒照进那艳艳夕阳红来。
飞扬尘土间宛如睡去男子,颅下映出匿大一滩醒目的红来,像是木兰花娇俏而绽。他长且密的双睫颤动个不休,硬是撑了开来;眸色散漫而疲惫非常,却很是写尽那满满温柔意了。许是念起他们初识的时候,那苍茫而久远的流年,他轻声地叹了,喉咙无声地滚了几滚,才一开口道:“昭庭……”胸膛便一阵气血上涌,终是持不住力,沉沉然合上了眼睛。
有远处的女子嘶哑而绝望的哭声遥遥而来。木兰拢了衣袖,忽觉得万般的寒,一如他随另一女子离去后,她一人在玉山顶上度过的脉脉寒冬,雪封其顶,她倒是失了件厚髦袄了。
那个陪了她十余年的公子,曾誓言与她相伴终身的人,却是被那轻轻一指而洞穿了心藏,躯体在逐渐阴起的夜空里转了冷,是这般地去了。
他明明是可以避了那一掌的,却是为何不躲?他负了她一段情,竟是真真赔了她一条命了。那戚戚千秋里的圆月,且是静静地照起来;她不禁捏紧了手,长长的指甲嵌进柔嫩的手掌里,而因了那心痛,不再感得这般的疼。
人群悄然地散去,但见一貌美女子依旧伏地而哭,;发髻乱了,簪子歪斜,口中只念着心上人的名字,然而最末的那个字总因了陡然低去的哭腔而不甚清晰,唯闻一声声的“情连……情连……”而已。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怎那西风起,天光暗,却道是公子可惜,佳人可怜。
壬年十二,祈州一战,武林一霸,木兰一隅,终是尘埃落定,花落谁家去;祈州人无知,只道那绯衣侠女,裹了一翩翩白衣郎,乘风而去,罗袖轻舞、作泪而别。自此祈州城风雨一月不绝,祈州人烧香而拜,惶惶不可终日。
呜呼!祈人愚也,良人之意,何以见得?却是济济不止,饮泪不绝。还只道那绯色花能倾一座城,倾不了一个人。
三。
玉山落落,且是木兰瓣落地得声。林间知更鸟叽喳而作。
日光数漏,照得那屋亮得几许。
而暖暖的,传来的是秦连珏的音;他浅笑道:“兰儿,不忙么,去砍些竹来可好?响午做竹筒兜饭给你吃。”
她晓秦大哥厨艺一绝,腹中那馋虫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了。绯衣如浪翻滚,足间几点,遥遥地已向那竹林处去了。
她从不用刀,倒非气力多大,却惟独木兰指使得妙绝。不过刷刷数下,玉青的竹节已落于掌间。
木兰低头望下手中两节竹青,嘴角不自禁露出一抹笑来;她罗裙微甩,抬步欲走,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斧子削那竹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些粗重的喘息。近了,才发觉是一个俊气修长的少年,真真有秦连珏一般的高了。她只道是玉山脚下的寻常人家,更难得心情愉悦,但挽了衣袖,木兰指几点,便见黛青色的竹枝纷纷而下。
那少年回声望她,眼中尚有异色,奇道:“好厉害的功夫!敢问公子是哪个派别的?”
木兰一怔,但觉得他长得清秀好看,亦不似寻常的粗野人家,心下微微一动,不禁笑道:“小师傅怕是误会了,小女子武功杂而无道,哪里登得上大雅之堂,且莫说什么劳什子的派别了!”
她只道是什么农家弟子,不识大字,再多说什么也是无意,当下便转身欲走。谁知那少年却不依不饶起来,一步跨前,青衫而动,竟是目光炯然地望了她,朗声道:“公子请留步!弟子确有急事,还望公子相助!”他双目灼灼,却似那未污了血的剑,犹自带了几分煞气。反倒是她怯了几分,缓缓住了脚步,许久才叹声道:“小师傅还是另寻高人吧,我已作了誓,此生是不入江湖的了!”
她句句恳切,且事关突兀,真不免低声下气了些。岂料那少年未多加一言,但低了身,竟作势曲膝要拜了。她这才慌了神,手中一节青竹而出,便硬生生朝那少人膝头击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受他这一拜。
她出手是何其的快,一手木兰指法真叫是出神入化的了,少人终不抵力,到底还是站直了身子,面上却现出了团团潮红,真不知究竟是因了那羞赧或是些别的什么,反而不敢再作一言了。却倒是她,被生生的那一吓之后,面上现了明白的怒意,掌风凛凛便要向他击来,口中不禁怒骂着:“好是轻率!真不知那尊严是落了膝上的,倒是于海深轻分,于山重万倍了!却是这样作践了它的!”
木兰怒声呵着,那一袭绯衣随风而起,眼角处不知何时已凝了那许多晶莹色。少年倒是缄了口,头沉沉地垂着,还道是乖顺非常。待她住了声,许是骂得累了,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话音似一缕炊烟而起,袅袅地飘了她耳畔,只道是:“我本是为了她的。”
他说话的声音低极了,却也是怕极了,倒像是在耳边轻声呢喃一般,但闻他叹声道,“若她不回来,我便是要这自尊又如何了?她若是回来了,我是什么也可以不要了……”
木兰缓缓一愣,心像是静悄悄的被融了开来,却也宽慰了不少,只是道:“这女子这般薄情,你原是不用这般心心念念了她,只可惜糟蹋自己。”
她这样想着,也不禁义愤膺起来。岂聊那少年转身望她,目光却冷得如同冰降,话音却是暖的,如同春华未逝,融融的确是梨花绽放,他轻语道:“她是家姐,弟子早年而孤,惟有老母尚在,只是双目已盲……”他的声音缓缓地低下来,眼里已有了泪,“她在倚春楼卖唱的,我学了功夫,便是不要她再受欺负了。”
木兰睁大了眼睛,乌发在大片竹青的背影中沉默地翻飞。她便是同秦连珏如与世隔绝般相依十余年,也是知道的,在倚春楼卖笑,是同等于卖身的了。
她望向少年小鹿一样清澈而倔犟的眼眸,心被竹林间轻然而过的风吹散了沉淀,倒是安安静静妥妥贴贴的。她仰了头,弯了唇角,淡笑道:“那可真是好姐姐呢,去青楼自是委屈了她,却怎的说是受了甚么欺负!也是过了罢。”
少年沉沉地盯了她的眼,双锋骤然锁紧,忽而一步迈前,将怀中满满的青竹掷在木兰足前。待他再立起身来时,眸中已长了明显的怒意,他道:“是了!你这是在世外桃源生活的,恁是知了平凡人家的苦,倒是说起这般的风凉话来!那富豪权贵可是能惹得了的?”他扬了唇,冷笑道:“你便是好生伺候他一回,赏了你拾锂便是要感恩戴德的了!说受了欺负也真是过了呢!”
他直直地立着,鬓角的乌发随风而扬,那脱了色的簪子却是有些歪着。他狠狠地瞪视着女子如玉的容颜,绯色的衣衫是近天的红霞;是雾霭迷蒙的秋云;是斑驳铜镜前乱置的胭脂盒。玉山脚下的月是团团的,其中是那隐晦的黑影,他曾道是玉兔玩闹,不意打翻的墨汁;如今才知,是那月中倾世的美人见了她,招了羞了,便掩了面目。他只道她凌波仙子一般,是脱了俗的,不知人间疾苦的,这倒是不冤得她。少年轻叹了口气,忽觉得心中顿时明朗了许多,向着木兰站立的方向,谦谦地,作了一个缉,道:“小生向姑娘家谢罪了,向言委实不妥,是小的的错。”
木兰犹亭亭然立在原地,墨发凌乱了,是被那风吹得罢。她只觉心一点点冷下去,他们之间像是变得那么陌生了。他不自谓弟子,也不意唤她作公子,拜她作个师傅。只是因她道他家姐是青楼的风尘女子,而轻薄她,这偏偏是他所不允的。木兰的心间忽然多了许多的歉意,她掩了眉目,稍稍喘作一口气,复又睁了开来;那两道如烟眉下,水一般盈盈的眼,真是亲和了许多,她道:“小兄弟,刚才是我的不是,向你赔了礼了。”她弯下腰,绯裙下隐隐露了那尖削雪白的琐骨,倒是优美极了。少年未作答,淡淡还了个礼,只是他清俊的面庞,渐渐地也缓和了几分。
木兰却道他不意生她的气了,女子花样的皮相,便显了浅浅的欢喜来。她笑道:“你终原谅我了?这可是好了。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我改了主意罢,去说动我师傅教你些厉害工夫,姐姐便能不受欺负啦!”
她不道是家姐,竟是直唤作姐姐了,便作亲近了很多。那少年却是一怔,许是未料到绯装女子这般轻易地答应了他,脸微微地显出潮色来,聂声问道:“公子此言,可是作了数的?”
他却未料到这话是触犯到她了,木兰蹙了眉,脸色苍白得紧,倒似着了怒意,她开口气道:“真真不敬!倒小瞧我来了!我木兰一言,可是四马难追的!”她喘作一口气,粉脸薄怒,竟是气将上起火来,“快是报了名儿罢!休待我悔了意,便是无法了。”
少年侧着脸,五官默在沉沉阴影里,不甚清晰,猜不透他作的是甚么想法了,聂嚅着很是为难地开了口:“敢问公子……令师……可是愿意教在下的?”因了些犹豫,他倒说得结结巴巴起来;似是紧张极了,又是愿极了,叫木兰看着,也不住弯了嘴角,她道:“这自是愿的,你可放了心了。”
她的声音柔柔的,是玉山上漫漫而过的风;秋色里,浅金色丰度的年华;沉甸甸的,是麦地里鳞次栉比的麦子,她婉然笑道:“因我师傅,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哪。”
她的眸里现出了温柔极了的颜色。入了少年的眼,却是叫这作少年的心隐隐约约难受起来;像极了一只红头小蛇,于五脏六腑中钻着,很是麻痒而痛楚。他蓦然感到,这初见的女子对别人怀了这样的意,他心中是不允的,即使他的允或不允并不作了那个数。他只低头道:“小子谢过公子了。”
那莫名的感觉又起来了,叫他越发的心受。风软和的吹起来,他的眼遥遥地望向那随风荡起的花枝;它是柔嫩的,缀了绿芽儿,枝端作了点娇羞红;倒惹得他心悸非常,想要立时拔将下来,弄手里糟蹂一翻。却是那暖风吹着,把木兰的声音亦带了来;似未吐芽的浅浅春意,叫他入了耳,也是说不尽的受用起来,她是问:“公子可是作何姓,为何名的?小女木兰,为玉山人,亦无甚么背景,是以受教了。”
那少年不意,只作一笑道:“在下温姓,复名昭瀚。不过寻常人家,倒也不值一提。“
木兰款款一笑,笑意是如盏蔓蔓冰花,玉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芬芳而至,却是凌人,纷沓流年,火树银花。她不言,只望了那青衫少人,作婉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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