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
有人说,生命就像玻璃,轻轻一撞,就碎成了很多片,无论如何也不能拼回原来的模样了。我站在老屋里,心想那一定是骗人的,唯有心,才是玻璃做的,透明到可以那么单纯的看待幸福。
暴雨一连几天都没有停歇,家里的墙壁也破了一个很大的裂缝,爸爸说等到他假期结束就去打工,赚很多很多钱回来,买一个很漂亮的大房子,那房子一定有着很光滑的墙壁。
他回头看我,我只是默然地看着书,想着明天的考试。
其实诸如此类的话语,爸爸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重复着,可是从来没有实现过。罢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我就不在乎我们的房子有多破旧了。妈妈去世已经带给爸爸很大的痛苦了,我无法再去奢望什么,只希望爸爸不要离开我的世界。
漆黑混沌的夜里,闪电点亮夜空,雷声轰鸣,雨声越来越大,起起落落,噼里啪啦在我的耳畔震响了,又消失了。瞬间又震响了,似乎还有碎石狠狠砸在屋顶声音。我有些害怕,盯着爸爸破旧的黑色工作服不敢说话。裂缝里流出浑浊的液体,我张大了嘴巴,哑哑地叫着,“爸爸!我害怕!”你的脸在黑暗里抽搐,深邃的眼睛闪着泪光。你毅然托起了我,我抓着浮木(横梁),你双手紧紧抓住我,挺立在错杂的雨声里。
冰冷的洪水叫嚣着冲过,瓦片混杂着泥沙滚滚而下,世界在一瞬间黑暗了。我们都被洪水淹没了,我紧紧闭着眼睛,相信着那只是一个充满了戏剧性的梦靥,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好。
凄冷降低着身体的温度,困倦如潮水般涌来,我和父亲终究还是分开了,我扑棱了几番,指甲掐进泡得浮肿的木头里,像是无数的刀子狠狠切割着每一寸最稚嫩的肌肤,我随着强大的力量无奈地漂流,我的手臂很酸痛,也很麻木,我很想熟睡,就这样睡下去,什么都不必去在乎了,可是,我不能,或许,爸爸还活着,我还想望着那没有裂缝的墙壁,那个漂亮的大房子。
前方的碎木浮渣恶狠狠地冲过撞过我的身体,衣服被洪水浸透,噩梦中有鲜血的腥甜和腐烂的恶臭,我的脑海里充满了恐惧和孤独,眼睛瞄着那浮木,已经有些许细碎的血色,我的脸色,可能是苍白的吧。饥饿和困倦如绳索捆绑着我,将我束缚在苦难里,无边黑暗的深渊里,有饿狼黯绿的目光和冰霜的凄冷。指尖滑过瓷器的冰冷,蓦地想起那不知飘到了何处的骨灰,我看得见浑浊浩荡的洪水在飘荡,弥散了整个视线,滚烫而酸涩的泪水灼烧着我的脸颊,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哭的,可是,原谅我,我做不到。
当世界没有给予自己任何的预告就剥夺了你仅剩的幸福,当天灾冰冷残酷地告诉你要把你和亲人天地隔绝,那种痛,总觉得只有自己才知道。很多人告诉自己要坚强,很多人告诉自己要微笑,好吧那就微笑吧。可是真心的笑,很难很难。
洪流的流速减缓了,我抓着浮木,撞入了一片淤泥里。天已经大亮了,我的力量已然十分薄弱,依旧抓着浮木,怕是那洪流又起,我听见遥远的地方有很整齐的脚步声,我听见断续间的掌声,我模糊地看见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绿,我狠狠咬了嘴唇,吞下细微的血液,我必须活下去,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我都必须活下去。救生船飘过,我听见一声很响的大喊,却没听清喊的是什么。我闭目,身被毛毯裹住,眼被黑布盖住,沉沉睡去。朦胧中,有稳实而迅捷的脚步声,有细微的疼痛从手背划过,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我知道,我活过来了。
可我却在认尸的那一刻明白,我永永远远地失去你了,我的父亲。你破旧的工作服,手紧紧抓握的姿势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回头,望着叔叔,我颤抖着深深吸气,张大了口泪水涌流,却什么都喊不出来,跪在了地上。我看见你们眼中的泪水了,父亲啊,你为了我,定格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姿势,你为了我,尽了最后一份保护。而我,更应该为了你,坚强地走下去,我的命,就是你的希望啊!我的身上流着你的血脉,我,就是你啊!你没有走,只是融进了我的心里,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啊!
火化的那一天,我用我稚嫩的笔,为你画了一座很漂亮的屋子,那个墙壁,很光滑。它随着火焰燃烧着,化成了灰烬,我痴痴地望着,凝着泪却没有掉下。此后,我更加坚信,心是玻璃做的,可以在坚强里,把幸福单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