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

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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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盏孤灯，离愁伫立在门口；月上梢头，温柔好似你没走。 　

　　对月珠流，流不尽落花染红山色半城秋，我的等候你又怎么能看透。 　

  　

　　覆水难收，墨染纸笺情不够；一生游走，只为再牵你的手。 　

　　烛火悠悠，照不出残影单只凭吊黄昏后，你是我倾了天下也追不回的相守。 　

  　

  　

　　地老菊花瘦。 　

  　

  　

  　

01。 　

  　

　　宋。临安。十月。秋风萧索，尘烟寥落。残阳如血雁横塞。 　

　　半壕秋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一个多月来，临安城城楼上接连悬挂了好几具女尸。她们个个貌美堪比日月，如此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每每望见那些女子脖颈上那一朵血色染红的菊花之后，便总是惶惶心惊。 　

  　

　　心惊的，又何止百姓。 　

  　

　　“启禀皇上，临安城内又多了一具尸体。经属下查明为倚花派教主安季。其是被人一剑封喉而毙命，与之前所死的倚花派人完全相同……而且……而且。同样喉咙处被放了一朵菊花。已尽然染红。” 　

  　

　　“此外……属下还，还发现。城内出现了七年前被倚花派暗杀的天下第一捕头林堇枫，发现他时他已毙命。死法与倚花派人完全相同。只是……只是不同的是，那朵菊花被放在了心的位置。” 　

  　

  　

　　浮世若不扰攘，恩恩怨怨就荡不开了。 　

　　你的生死枯荣，我一生都不曾遗忘。为你，我开遍一城的血花。 　

  　

  　

02。 　

  　

  　

　　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场无关血雨腥风的风花雪月。 　

  　

　　七年前，当我得知倚花派向内勾结朝中不法官员，向外勾结高丽商人走私军火意欲谋反时，作为天下第一捕头，我，林堇枫，带着侍卫一起前往追捕。那是临安的秋天，密密斜斜的细雨打湿了我的头发，踏着散落了一地的落叶，我秘密地跟在一个倚花派人的身后，穿过树林来到江边，然后亲眼目睹了倚花派与高丽商人走私的情景。当她们准备返程之时，我出其不意地出现并与她们展开了一场搏斗。当正要将她们全部擒获之时，一女子从江边经过，被倚花派人抓走当了人质来威胁我。我怎可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呢？当我准备放下剑时，一枚飞镖刺中了我，是那个经过的女子。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戏。 　

  　

　　之后，我听到的，只有滚滚翻腾的江水之声。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包括我自己。 　

  　

  　

03。 　

  　

　　我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更没想到我的醒来其实是陷入了另一个巨大的梦魇里。 　

  　

　　醒来之后我觉得记忆变得吃力起来，似是有很多很多的空白。当我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环视四周，一座小木屋，一张方形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支萧。我勉强从屋中出去，发现屋子旁种满了大片大片的菊花。她们开得洋洋洒洒，美得不谙世事。花间有一个女子在采菊，一袭淡黄色的绉裙，发间是一枝菊花簪。她转身的瞬间，我不由想起了这样的句子。 　

  　

　　那女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惑阳城，迷下蔡。 　

　　 　

　　一句“公子，你醒啦？” 　

　　悠然整个世间。 　

  　

  　

　　她告诉我，她叫柳如菊。小时父母双亡。跟着姑姑，姑姑家虽家世显赫但是却待她不好，于是她逃了出来，在此居住。一日她到江边提水时发现了我，便将我救上了岸。 　

  　

　　“公子，敢问你的姓名，为何会身受重伤，还有你家住何处？” 　

  　

　　可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越是用力去想，却越觉得脑子里有万般针扎一样。 　

　　她安慰我说，“公子你现在受伤了，想不起来也无妨，不如就暂且在小女这里住下，安心养伤。” 　

  　

　　我黯然点头，不忍回绝她。 　

  　

04。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是谁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和柳如菊在一起的日子，我才发现，她填补了那么多我记忆的空白。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我的伤口慢慢痊愈了。每天早晨，我们会一起去山间，她采药，我砍柴，打猎。下午，她会去照料她的菊花，而我则倚坐在书桌旁，描摹下那时她的模样。黄昏，我们相偎着在江边看夕阳慢慢沉落，看大雁缓缓西归。夜晚，在灯影桨声里，她会倚着我吹箫，那似是来自远古似是不像人间的声响，陷落了时光。 　

  　

　　一地的菊花香。 　

  　

  　

　　最爱她沏给我喝的菊花茶。 　

  　

　　她亲手为我采下她种的菊花。然后慢慢地晒干，烘培，放在一盏精致的有着青花釉的茶杯里，用温热的水一冲，那朵朵干皱的菊花便舒展开来，像是苏醒之后的重生。此时轻轻地抿一口，顿然觉得耳清目爽，宁神静思，口齿留香。 　

  　

  　

　　菊儿，以后你可不可以天天为我沏茶。 　

　　她无言，转身泪千行。 　

  　

  　

05。 　

  　

　　我以为，生活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以为，我和菊儿真的可以相守到地老天荒。 　

　　那天，她从江边提水回来，显得魂不守舍。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告诉我她想回去看她姑姑一趟。顺便向姑姑禀告我和她的事情。我轻轻揽住了她，告诉她无论到哪里我都陪着她。可是此时的我，却无法看清她脸上的那种悲伤。 　

  　

　　“菊儿，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姑姑她住在什么地方？” 　

　　“青州。” 　

　　“我听说那里现在正在和金兵打仗呢……不然，我先去探听一下情况，等安全了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我真恨当年就这样轻易离开了她。 　

  　

  　

06。 　

  　

　　荒芜的心不想再有人懂，你是我永远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当我行至途中，突然很想念菊儿，想念她的菊花，想念她亲手泡的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促使我半路返回去寻找她。 　

  　

　　当我飞奔回小木屋旁时，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拿着剑对着菊儿。 　

　　“说，林堇枫在哪！” 　

　　“我不知道。” 　

　　“柳堂主你说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男人你背叛了教主，现在难道你还要为他付出你的生命吗？再回倚花派，你还是我们的好姐妹啊。” 　

　　“说了我不知道。” 　

　　“那好你别逼我……”那红衣女子的剑一寸寸地刺入菊儿的喉咙，我冲进了屋中杀了那个红衣女子。或许因为旅途劳顿或许因为受到刺激或许因为种种，我再次昏倒。 　

  　

  　

　　林堇枫。倚花派。柳如菊。红衣女子。菊花茶。 　

　　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 　

  　

  　

07。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菊儿缓缓地转过身去，问我。你还记得当年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却差点要了你命的女子吗。 　

　　我骤然惊颤。 　

  　

　　是你。你是倚花派的人。当年我身上的飞镖，就是你射的。 　

  　

　　是我。 　

  　

　　那你为何还要冒死救了我。为何还要编造一个谎言来骗我。 　

  　

　　这些年来，所有的人对我好无非是贪恋我的姿色，或者看中了我在倚花派的位置。而你，是唯一一个不为任何目的却可以为了我献出生命的人。当年你中的飞镖上有倚花派的毒，我在我们居住的小屋旁种满了菊花，不过是为了给你解毒。我本想救了你之后便一走了之，重回倚花派。可是却没想到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成了我不想放弃的回忆。所以，我留了下来。如果，你还恨我，那么就动手吧。 　

  　

　　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因为我早已经对你动了心。 　

  　

  　

  　

　　我带你走。 　

  　

08。 　

  　

　　屋外，早已围满了倚花派的人。 　

　　我和菊儿各执着一把剑，牵着手，面对着生死两重重。 　

  　

　　在这场厮杀中，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我的剑是怎样刺入敌人的喉，我只记得我是怎样紧紧地握住菊儿的手，直到她为我挡下了倚花派右护法那一剑。那剑划破了她白皙的脖颈，那血染红了她为我种下的花儿，那句“来世再为君沏菊花茶陪君老”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决绝。 　

  　

  　

　　菊儿！ 　

　　我的撕心裂肺你又怎能听得到。 　

  　

09。 　

  　

  　

　　安葬了菊儿，我隐姓埋名，行走于江湖之中。 　

　　七年来，我四处打听倚花派的下落，并且不惜血染临安。每当我杀掉倚花派人的时候，我总会在当年菊儿被害的脖颈那里，放上一朵菊花。我知道她一定能够看得到。 　

  　

  　

  　

菊儿。当年我救你，怎么值得你用生命去相报。 　

菊儿。当年你骗我去看姑姑，原来是为了要我去逃。 　

菊儿。当年我半路返回，只是好想好想和你相守。 　

菊儿。当年我苟且于人世，只是为了给你报仇。 　

  　

菊儿。你现在还好吗。我好想念你为我沏的茶。 　

菊儿。我已经杀了倚花派所有的人。我现在可以去陪你了。 　

菊儿。你要等我。 　

  　

  　

00。 　

  　

　　临安。十月。秋风。 　

  　

　　站在一片菊花丛中，我提剑，划破了自己的喉。攒着一朵菊花，我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心头。 　

  　

　　 　

  　

　　恍然在花田里，我看见了那个一袭淡黄色绉裙，头带着一枝菊花簪的女子。她转身向我微笑，然后她倚风而歌。 　

  　

　　此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个如星如月如诗画般的女子。 　

  　

是你吗，是你吗。 　

  　

我已不忍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