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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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初,江南一带下了一场奇怪的雪,如椒盐,如飞絮,绵绵无声,给这人间,纷纷扬扬铺上了一层银白细粉。
人们听到寥落的箫声夹杂凄凉的琵琶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多情只应怪江南。杏花烟雨,催断肠。
(壹)金风玉露一相逢--再遇
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三月,江南。桃花流水,柳叶翻飞。
朱漆大门,狮头铁环,一派商贾显赫。
骆霜站在庄府前,有一刻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我在哪里想去哪里要做什么,还有,我是谁?又一瞬间,清醒过来。骆霜面上披一翠绿纨纱,一路上旁人的目光也有些奇异,敦煌女子一素打扮倒也顾不上什么入乡随俗。
右手撑一二十四骨纸伞,左手手执一竹藤小箱。合上伞,轻扣之。吱呀,一老态龙钟门丁走出,上下打量骆霜一翻,缓缓道:“可是敦煌骆小姐?”点点头:“正是。”“请进。”
跟在门丁后面,穿过骄厅,高屋建瓴、石栏玉砌、锦树雕花,果然家底深厚。进入大堂,老者招招手叫丫环斟茶后转身对骆霜说:“骆小姐稍等,小人即去禀告夫人。”骆霜打量屋堂一翻,方凳圆桌,棂窗墨画,富贵而不失雅致,隐约有一股熟悉之感。
骆家祖辈经商,在敦煌有些家业,骆霜自少跟随父亲四处经商,饱读诗书但绝不是养在深闺的娇柔女子。多年来,骆霜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二十四桥,有红芍药花,那是江南扬州。骆霜总觉得一股莫名的感觉要她到扬州,不可名状。爹爹竟答应她独游扬州的请求,只是要到世交庄家处歇下。
好一会儿,一雍容妇人走进厅堂,一见骆霜,眉开眼笑:“霜儿,呦,出落得可真亭亭玉立。”骆霜煞时一脸粉色,大方寒暄。 “呵呵。舟车劳顿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庄夫人说完吩咐丫环带骆霜去客房。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骆霜早早醒来,换上一身水蓝色滚边旗袍,闲庭信步,四周是红墙绿瓦,阁楼窗花。
骆霜往庭院深处走去,越往里走景致越是美不胜收。快步走过廊道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轻轻叫了一声,惊慌抬头,是一个长身而立的少年,面如玉,眸如夜,面容清峻,书生打扮,好生面善。少年打量着面前陌生而面披纨纱的骆霜,眉头一皱,脱口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贼,偷窃也不看看地方。”骆霜一楞,小贼?怒火中烧:“你说谁是小贼!”“哼!来人啊,抓贼啊!”……
误会一场。骆霜这才知道,少年是庄家二公子庄子旌。庄子旌道了歉,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早膳,庄家因了骆霜而热闹了一些,各人也都认识了,不会再发生清晨的事了吧,骆霜心想。
园中晨色正好,三月桃花盛开得如霞
“骆小姐,还在生在下的气?”一转身,又是庄子旌。骆霜伸手摘下一节桃枝,说道:“骆霜不同这江南男子,自是腹里能撑船。”好一张利嘴。“那么…不知骆小姐可否赏个面出去走走,让在下来个将功赎罪?”好景怎也敌不过墙外的喧器,点点头:“好吧。”
(贰)二十四桥明月夜-游玩
烟花三月下扬州,果然是自古繁华之地,商贾云集,车水马龙。
十里湖畔。湖水、画船、古亭和亭边一片灼灼的荷花。说是千古水乡,一点也不为过。
“骆小姐长得不像大漠之人,倒有几分像江南女子”“喔?”“入乡随俗呐,你怎么总是披着面纱?”庄子旌执一把纸扇,负手而立,谈吐温文。“小女子生于大漠,既不适合二十四桥明月,也不适合西湖十里春风。”伸手抚摩左脸,不禁叹了口气。
荷花丛中的采荷女在木船上唱着动听的歌韵,庄子旌站在骆霜身旁问:“天下之大,骆小姐为何到这里游玩?”“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远古传来的诗句。骆霜不知怎么说,怎么说她那个奇怪的梦,怎么说初初见到他便有相识了几秋几代的感觉。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之美,语言也显得苍白。
“嘭”一声,青瓷杯破碎支离,深深浅浅的白色溅了一地。庄夫人面带怒色指着庄子旌大骂;“你且去丢我们庄家的面子罢!娶什么阑珊这种低贱女子,你一辈子都休想!” 继而庄子旌拂袖而去。骆霜碰巧经过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关于富家公子庄子旌与琵琶女阑珊的爱情,扬州城里早已人尽皆知。门不当户不对而注定了无法开花结果,可惜了一段才子佳人的良缘。
是夜。清风吹寒,冷月无声。
忽有箫声从远处传来,花未眠,人亦未眠,骆霜看见窗外的如水月色,披上衣裳。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水银泻地般的细碎月光下,庄子旌修长的手指执了支竹箫,垂首吹奏,曲调婉转含悲。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
听见脚步声,庄子旌缓缓抬头,一双眼灿若繁星,明如湖水。石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骆霜拿起画,一幅《春日仕女图》,轻纱薄绢的女子,盈盈立于水边,不是自己是谁?霎时,如赤墨般在面上晕开,嘴角却轻轻抿起,磐若梨花。仔细一看,画下方注上:宋高宗建炎三年。建炎三年?“如今是建炎三年?”骆霜有些不解。“当然。”抬头,对这个问题感到好笑。
明明是绍兴三十一年,怎么会变成四十年前的建炎三年?难道时光倒流了?怎么会有如斯荒唐之事?是我太累了吧?想一想便睡下了。
次日,残阳西沉,烟笼寒水月笼沙,寂寥的夜幕像绸缎一般铺开。
下人说庄公子一大早便外出了,如今骆霜只好独自一个人游船。 船家缓慢地摇动木棹,河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点满彩灯的木船,如鱼般在夜色里摇曳穿行。岸上青楼林立,莺声燕语,糜糜之音在一片脂粉气中扩散开来。
画舫凌波,骆霜侧首正好看见旁边船上的庄子旌。庄子旌也看见了她,先是一楞,然后招呼她过去。
船上还有一手托琵琶的年轻女子,便是阑珊了罢。眉眼如丝,隐隐顾盼的媚,笑颜浅浅如蝴蝶展翼。骆霜惊呆了,好像,怎么跟自己的模样如斯相像。女子轻拢慢捻抹复挑,嘈嘈切切好一段六幺曲。如斯可人儿,难怪庄子旌情有独
钟。
庄府。
骆霜解下面纱,昏黄的铜镜中,映着十足阑珊的模样,同样俏若桃花的容颜,却在左脸突兀地多了一片殷红的胎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如斯相象之人。
(叄)十年一觉扬州梦--前尘
又一个朝露清流,风住尘香的午后。
骆霜正在池塘边喂鱼,捻一些糕点碎末入去,池水一阵翻腾。好些天没有见到庄子旌的身影了,这不,一想此人此人便到。庄子旌风尘仆仆的脸上有别样的倦意,“喂鱼?骆小姐真是乐得清闲。”“我可不像庄公子,像这水中的鱼儿一样。”水中的鱼又一阵抢食,浪花溅上栏杆。
庄子旌一笑置之,口气严肃起来说:“不知骆小姐有否有耳闻……”“何事?”“金兵对中原虎视眈眈,导致时局动荡不安。”“喔?…”“不过你安心,扬州必定是安全之地。”
建炎三年。金兵。如果如今真的是建炎三年,那么?骆霜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跑回厢房,在竹藤小箱中找到那本书,飞速翻开,上面赫然写着:宋高宗建炎三年,长江流域遭金兵洗劫,扬州为甚,富贵之家无一幸免。
如果骆霜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么书上所写之事必定就是事实了。自己怎么会回到四十年前?骆霜将手按在胸口前,那痛如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遍布全身。前世的缘,前世的尘,尤如一幕真实上演的皮影戏。
前尘。
阴风猎猎,奈何桥边,乱花飞秋过,点点离人泪。他与她执手相依,孟婆照例端了汤,默默递给轻抿嘴唇的她。
都说喝了孟婆汤便会忘了前生的一切,她怎么舍得,这段不得已的情?她不要喝,不要忘。
“此生无份,来生我一定会去找你。”他抢过那碗汤一饮而尽。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在她的左脸。传说,每一个人的胎记,都是前生爱人的泪痕。孟婆说:“年轻人,你要记得来生的她左脸上有一处殷红的胎记,走吧。”人影淡去,化作尘烟。只听见孟婆叹了一声:“奈何。”
对,他是庄子旌,她是阑珊,骆霜的前生。庄子旌和阑珊双双葬身在宋高宗建炎三年的一场大火,风雨飘摇的扬州。
当时,金兵掠城,毫无防备的扬州,一夜间面目全非。偌大的庄家府只剩下一座废墟,墨黑的残骸,映了夕阳的殷红,悲戚如血。
骆霜从梦中惊醒,冒了一身冷汗。阑珊即骆霜,骆霜即阑珊,一个是前世,一个是今生。见多识广如她也觉得此事匪疑所思,惊诧过后,她开始接受这一切。
杯中茶气袅袅上扬,恍惚间,骆霜转悲为喜,既然她已料知一切后事,既然这一切还未成定局。那么…对,对,她要改变这一切。或许,她还能改变这一切。
庭院中有箫声响起,声声悠远寂寥。
骆霜走至庄子旌旁,缓缓道:“庄公子,小女子是来辞行的。”箫声嘎然而止。转头问:“怎么?这么快?还不适应这里的水土罢。”“如你所言,水气太重的江南,始终不适合我”稍有迟疑:“如此…也好。”
“不如你与阑珊小姐也随我一起去敦煌一行吧?”庄子旌眉头一皱:“我,还有阑珊?何出此言?”“大漠风光壮丽,与其总是在此招人话柄,倒不如出去观光游玩,一来可以陶冶情操,二来……”庄子旌良久方道:“…给我想一想罢。”
“好,骆小姐,我已跟双亲说是为你送行,阑珊她也爽快答应了。我们不日启程罢”。
宋高宗建炎三年,来自四十年后的骆霜要改变自己前世的命运。
然而,一切还是未知之数。
(肆)多少楼台烟雨中—天劫
玉门关以西,黄沙万里。
阑珊浑身被厚纱包裹,只露出一双盈眼。她本是着了藕荷色旗袍,撑一把二十四骨纸伞,轻踮脚尖走在江南石板路上的平凡女子。出身低微却掩盖不住她的傲骨,相遇于二十四桥明月夜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这个箫声寂寥的男子会是她这一生的劫。
屡屡遭世人阻绕,庄子旌曾言:“阑珊,我俩坐上白马鞭尘而去,不再回头,好么?”淡漠的声音里透着无奈。私奔?谈何容易。如今,斯人在侧,便已足矣。
烈日如火,眼前的景象都铺上一层模糊的影子。庄子旌咽了一下口水,看了看发呆的阑珊,娇弱如她怎么顶得住这鬼天气,把羊皮袋递过去:“喝口水吧。”淡淡的语气里盛满温柔。
驼背上的骆雪吐出口中一口沙,走了两天了,漫天黄沙还是看不到尽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在一步步走进“死亡之海。”怎么办?寸草不生的广袤荒漠,驼铃一声声刺破死寂。
忽而,风沙骤起,狂风呼啸,沙石扑面而来,阑珊顿时慌了手脚,猛然扯住麻绳子,这一扯反倒惊动了骆驼,疯狂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慢奔去。庄子旌大叫:“阑珊!”挥鞭策打,这厚重沙土本就寸步难行,那骆驼怎么也不听使唤,只在原地来回转圈。
阑珊吓得面无血色,拼命扯住,反而弄巧成拙,骆驼越走越远。骆雪更是束手无策,她还是平生第一次看见骆驼失控。况且,这也本是小事一桩。
放眼望去,那是什么?不会吧!脑中“嗡”一声,猛地大叫:“阑珊!有流沙!”
什么?流沙?!
庄子旌跳下驼背,踉踉跄跄地在急膝的黄沙走去。“庄公子,危险!”眼看阑珊脚下那个巨大的漩涡在不断地涌动,岌岌可危之际,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危不危险。
“阑珊!”“别!你别过来!”
漩涡越来越大,像一个血盘大口,一瞬间两人便被黄沙吞噬了,消失无踪。只听见,一声哀戚的驼叫声……
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微薄的力量,终抵不过世事无常。天命,终是不可违。上天也是眷顾他们的吧,生不能同衾,死也能同穴。
“不要!”骆雪跪倒在地上,对着万里黄沙,声嘶力竭地叫喊。
漫天黄沙飞舞,风依旧在嘶叫,“呼……”一片死寂。
(伍)众里寻他千百度--落幕
骆霜还站在庄府前,雨绵绵如丝落在纸伞上,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楞神。
“吱呀”,门扉缓缓而开,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面如玉,眸如夜。与君初相识,犹如故里人。她盈盈的眼睛里映着他,他的眼中倒影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杏花淡淡的香气拂上面颊,一下一下,催人泪下。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不知从何处飘来,伴着雨水降落在这江南的石板路上。一时间天地无声,惟有淡淡的箫韵延绵不绝。
多情只应怪江南。杏花烟雨,催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