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你,如此遥不可及。
很过分地,忘记了她叫什么。
直到后来,我才记起姐姐叫做林沫,一个很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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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离开那一年,我十六。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寒冷,却也不温和。家里的情况并不好,没有暖气,也没有足够能抵御寒风的衣服。在这样的窘境下,姐姐度过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用她弱小的身躯帮助爸妈撑起了这个贫困的家。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天空阴蒙蒙地下着小雨,姐姐没有把那封装着珍贵的录取通知书的信拿给爸妈,而是腼腆地笑着对我说:柔,帮我隐瞒这个秘密,再过几天,我就出去工作。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姐姐爱怜地抚摸我的头发,然后走出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房间。
她没有看见我眼睛的微红和眼眶中马上就要倾泻而出的泪。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忍受了许久的眼泪便发洪似的弥漫了脸庞。我的喉咙很干涩,但是我始终没有发出抽泣声。
我知道,姐姐比任何人都难过,但她总是只愿一个人独自承受。
那晚,我听见了姐姐第一次和母亲吵架,却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亲爱的姐姐如云雾般,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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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我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
学校安排我实习的地方是一个并不知名的小企业,但对于主修美术专业的我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恩惠。本以为自己会安静地在公司度过简短的三个月,却在这个时候无意间遇上姐姐,林沫,那久违的人儿。
柔。
依旧是温柔如风的呼唤,里头却还参杂着一些职业化的音调。
我转头,望见姐姐从高层主管才可以使用的电梯旁走来。
姐。
我还是像六年前一样称呼她,眼帘中的林沫早已不是往年的女孩。她娇艳,魅力无限,如一朵妖娆的曼珠沙华。
我们谈谈吧。她拉着我,走出了只属于公司的紧张气氛之外,大厅里仿佛还回响着她那双名牌高跟鞋鞋敲击大理石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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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大门旁。
“林柔,你存心想让我丢脸是不是?”
刚走到门口,姐姐说出了令我感到惊讶的话,“就凭你这副穷酸样,也想到这种公司工作?你可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我林沫的妹妹,否则我的面子就要被你丢光了!我看呀,你还是会到那间破房子里去吧。”她优雅地玩弄着自己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指甲,眼神中满是嘲笑和鄙夷。
这是我最亲爱的姐姐么?我攥紧了衣角,把头撇向街头,望向车来车往的繁华街道。
“记住了,我不再是过去的林沫,现在的我生活得很好,我不会是你的姐姐,也没有一个贫穷的家。”她将注视着我的目光转移到她的手表上看了看,转身欲踏进公司。
“如果以后我们很不幸地又见了面,请你张开你的口,叫我Lisa。”
此时,林沫——那个曾经爱我的姐姐已经走远了,而我还站在原地。
只剩下了如今的Lisa。
我的心,已经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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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阴天。
我一个人站在停靠站的站牌下,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想到自己竟然还是如此听姐姐的话,把工作辞了,就忍不住自嘲。
这也许就是亲情的力量吧。
急促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看见眼前这辆高级轿车的驾驶位上,坐着姐姐。
或许真的应该称呼她Lisa吧,我的心不知不觉又是一阵痛。
姐姐把车窗降下,冲着我喊: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犹豫了几刻,最后上了车。车子在一间咖啡厅前停下。熄火后,姐姐率先下了车,然后和我走进屋内。
“我要走了,去意大利。”姐姐抿了抿手中的咖啡。
“恩?去多久。”坐在落地窗边,我瞥了瞥她,继续望向窗外。
“再也不会回来了。”姐姐盯着天花板,“总算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
轻柔的音乐环绕着咖啡厅,我和姐姐没有再说什么。
咖啡渐渐变冷,天色渐渐灰暗。
姐姐站了起来,“先走了,咖啡我请客。”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桌上放着的两张人民币,在我眼中,却是她和我撇清关系的证明。
又一次在下雨的时候,姐姐离开了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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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再也没有见过林沫,我最亲爱的,亲爱的姐姐。
你行走在和我相望的彼岸,只是,我再也握不到你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