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安陵是在鸨母他掕进门的时候。那怯怯的眼神,我至今记得。
当时的安陵面色有掩不住的白净,面若桃花,明眸皓齿,与他身上的破布烂衫极其不符。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我还曾经笑话他,说,要是给你梳上发髻,点上胭脂,就是活脱脱的大姑娘。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那时的他,羞红脸,只是低声呢喃了几句,当时的我没有听清,知道多年后,方才明白。
他说的是,若要红妆,也只是为你。
一、
我是沈府里的大公子,衣着光鲜,身后随处仆人数十,住的也是雕龙刻凤的宝楼,但惟独没有的,便是别人的关爱。我的爹,亲爹爹,自打听闻了那事之后,在我十八岁生辰那天,将我一人置于这坐别院之中,从此便对我的事不闻不问。若是以前,逢年过节,还能到府里吃饭小聚,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平日里闲来无事便遣走随从,一人在那小楼外的花园里闲逛,逗逗雀儿,撩拨鱼儿。也算是自得其乐,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其实我是习惯了一人的孤寂,习惯了身边那些姨娘们厌恶的目光,对于那些人,我也厌恶,其实我们都不相互待见。大家心里敞亮的很。
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的原因,一是因为我是沈府的大公子,有继承父业的权利。二……便不是那么好说的了。
安陵说,能够被人疼爱,和疼爱别人并不是坏事。更何况,是自己真心喜欢的。
二、
第一次见到安陵,就是在我十八岁生辰的那天夜里。
那夜,因爹爹将我至于此处,心中郁气难解,便独自一人坐在凉亭喝酒、赏景。几壶烈酒下肚,眼前已是虚无一片,那月,都耀眼的不真实了。
这时,身边的小厮递上一张拜帖,说是有位故人前来道贺但未报姓名,听完,我不屑的一笑,接着朝着那小厮怒喝道:道贺?到什么狗屁贺?本公子已落魄于此了!又有何好贺的?!不见!不见!”
那小厮见我火气甚大,还未等我说完,便匆匆退下了。
“是何人以至涵兄如此恼怒?”
我应声望去,一袭青衫,腰间坠一玉佩,手执折扇,大步流星的朝凉亭走来。
来的人是左骁,在我未被囚于此时,也是个纨绔子弟,结识了一帮,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平常一起聚聚,喝喝小酒,互相调侃,说说美人。左骁也是其中之一,因同爱品茶,与我关系也颇为密切。
我换出一副笑容,对这左骁恭谨地一抱拳,用扇子敲着头道:“看来我是喝酒和糊涂了,连左兄都认不得了,多日不见,今个儿怎么红光满面的?是不是有搭上了谁家的姑娘?”
左骁抚掌而笑,摇着头说:“涵兄啊,你都是被困在这座别院里的人了,怎?还是不安分?还没忘调侃我这故人一把?”
我只好摇头,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了,事实也确是如他所说。
“左兄,不瞒你说,确实是被困于此,还是被我的生父下令困在这里。叹呐!叹啊!想当初……”
左骁看不惯我这文邹邹的习气,立即打断了我的话,接口说到:“听说云雨阁新来了几个不错的小哥,那可真是功夫了得,要不要去试试?”
左骁口中的云雨阁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只不过…。专做断袖的公子哥儿和大老爷的生意,左骁就是沉迷其中的一个。
上次就同他去云雨阁被爹发现了,爹才会大发雷霆将我关进这僻静的别院的。听左骁这么一提起,我心中的无名火又冒出来了,推了一把在身边的左骁。
“别闹了!就是因为随你去什么云雨阁,被我爹发现,我才会落此下场的!若是再去,我怕连沈府的大门我都再也进不去了!”
左骁见我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停嘴了,赶紧和我陪着不是。
见左骁那讨饶的样子,我“扑哧”一笑,想了想,就算不去那里,在这别院里我更是无聊。
“算了,算了,现在我都这情况了,也不想独自过生辰了。去罢,去罢。”
左骁听见“生辰”二字着实是吃了一惊,但也未曾过分表露出来。只是嘴上说着,要请客,不用我破费了之类的客套话。
我理了理衣裳,又将下人递上的帕子将就着擦了把脸,这就与左骁出门去了。
三、
马车迅速的驶离了别院,来到了京城中最多烟花巷的东大街。
当马车驶到云雨阁的门前时,我同左骁一同下了车。鸨母还没看清我们的面容,只瞧见左骁腰间的玉佩在闪着光,就大声的叫道:“哎呦!两位公子,今个儿来的早啊。来着是找怜君,还是找惜琴呢?”
左骁笑道:“妈妈找人好生伺候我们,赏钱自然是少不了的。”左骁指了指我,“看见没,我身边的这位公子今天生辰,叫你们的头牌好生伺候着!再备点酒菜候着。”说罢,随手抛出一张银票。
鸨母见了钱,连连点头,连声应好。
我看看左骁,无奈的说到:“不用了吧,我只是来散心的,又不真的…。”
左骁又打断了我的话:“说了今天是你生辰,你就放心的玩吧。”
鸨母也插起嘴来:“是啊是啊,这位公子,放心吧,咱这的小哥个个都是绝色,个个都床上功夫了得,你就放心玩罢。”
听罢鸨母的话,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鸨母用尖锐而娇滴滴的声音提醒我:“哎呦呦,这位公子要小心点呀!”
比起这种女人,我更愿意喜欢男人。
这时,楼下一阵嘈杂,鸨母见状,立即下楼,查看情况,我见过这的头牌,是个学着女人一样涂脂抹粉,娇滴滴的说话,那风情万种的样子,女人都会觉得自己逊色几分,不过对那样的人,我提不起兴趣。就随着鸨母步下楼,瞧瞧热闹去。
楼下的人群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就看见鸨母扭着一个孩子,还将那孩子踹倒在地下。
“你个扫把星,老娘好心把你买回来,你就知道给老娘闯祸!不愿接客老娘都饶你了!今天你居然敢气走老娘客人!”
言罢,抬手就是一掌,“啪”得一声,那孩子有些脏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鸨母在看看自己沾了灰的手,厌恶的用帕子擦了手,还将用过的帕子直接扔到了地下。还极不满意“哼”了一下。“找人把他关起来。”
转而堆上满脸的笑容,脸也笑得和朵花一样。
吊着嗓子,甜腻腻地说:“各位客官,受惊了,现在没事了,大家继续乐吧。继续,继续。”
众人见无事了,便化作鸟兽散,各回各的房间寻乐子去了。
我见那孩子咬着牙,低着头,没有一滴眼泪。过了一会,他慢慢起身,抬首,瞧见了唯独站在原地的我。
不经意间,我与他的眼神就这么对上了。
好清澈的眼睛,好冷的眼神,眼神里明显藏着一股化不开的恨,解不开的愁。
就只那一眼,我便想要保护这眼神清澈的孩子。
那孩子走过我身边时,微微臻首,又打算快步离开了,我一把拉住了那破布衫底下的小手。
很细,很瘦的手,让我有点怕握疼他了。
他回过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唐突的人。
“不知公子拉住小奴为何事?”
还好,他语气还算客气。我走到他面前,一抱拳。
“在下,在下姓沈,单名涵。刚刚多有冒犯,没有弄痛小哥吧?”
那孩子掩嘴轻轻一笑,那笑容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只是少了些真心。
“小奴方才好像不是问公子姓名。其实公子不必介怀,小奴只不过是这里的…。”他停了一下,继续接口说,“小奴不干净,方才没有弄脏公子的衣服吧?若是公子嫌了,小奴在这赔礼了。”说完,还做了个万福。
听了他的话,我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在下相信,拥有那么清澈眼睛的人,一定不脏。”
那孩子听了我的话,猛然间抬起头,注视着我,我看着他,咧开嘴笑了。
他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了,却又被他拼命的忍了回去。
“承蒙公子错爱了。方才公子自报姓,小奴也只得以名相交,小奴名安陵。”
说完,想转身快步离开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安陵伤心了。
我又走到安陵的面前,安陵连忙低头,一阵慌乱,才抬起头,问我还有何事。
“安…公子,你可知这里何处有井吗?”
“后院就有,小奴带你去吧。”
我点点头,示意他带路,他忽而转过托来,说:“还有,小奴不是什么公子,叫安陵就好了。”我笑着,点点头。
带我到了后院,安陵正想离开,又被我拉住了。我掏出了怀中的帕子,又提了一桶水倒在了铜盆里,沁湿了帕子。
我用手挑起安陵的下巴,他没有推开,只是眼神里不再那么温柔。我小心的擦去他脸上的灰尘,不知为何,他的脸上居然有手指的抹痕。
擦干净他的脸后,我发现这孩子长相白净,眉清目秀。
我看着他的干净眼睛,不自觉的,脸就靠了过去,印上了他的唇。
他狠狠的推开了我,怒道:“公子这是干吗?”他撇过头去,瞧见了水中的自己,用力打翻了铜盆,转身向厨房走去了。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惹安陵生气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陵回过头来,凄凉的一笑,缓缓开口:“公子这是什么话?小奴只是这楼里最没用的人,不配得到公子的错爱。方才,还请公子见谅。”
那一笑,使得他人像摇曳在风中,只要稍稍一点伤害,他就会破碎、飘走一样。
他走进了厨房,在灶边抓了一把煤灰,往脸上抹去。
出了门,见我还没离去,一边收拾着说:“公子,这里是后院,没事还是不要在这里待着了。”
“安陵…。你生气了?”
安陵立即回答道:“没有!”
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小奴不敢生气。公子若是没事,小奴真的走了。”
安陵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我没得来得及拉住他,也不敢拉住他了。
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我也不想再在待着这个地方了,便自己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怎么样也想不通,为什么安陵要把漂亮的脸涂上煤灰,遮盖住漂亮的脸。若是显出他那漂亮的脸蛋来,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受那些气。
不过,若是安陵真的靠脸蛋吃饭,那就不像他了。那我也不会动心了吧。
其实,安陵的存在,是不被世人理解的,比女子白嫩的皮肤,姣好的面容,同时带着保护自己、伤害别人的刺。安陵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是会被很多人嫉妒的。
回到别院后,突然间记起,今天还是我的生辰。
五、
我不知道我何时出生,不知道父亲是谁,连名字,都是楼中的哥哥们帮忙取的。
安陵,战国时的一个小国国君的名字,他最后的命运,也是不言而喻的了。
哥哥们都说,这个名字好,既是贵族,也够秀气。
他们还说,如果我肯听嬷嬷的话,嬷嬷就不会把我关进柴房,也不会让我做下人活了。
我答应过母亲,绝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也许一切真的是注定的吧,不知由来的出生,难以回首的童年,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真的只是为了让我遇见你的吧。
自小,因为母亲是从大漠中来的胡人,母亲与我就没有少受到白眼。
“你这个小怪物,还敢到这来,你娘都死了,你这个小克星!”
“滚滚滚!到我家来干嘛?想克死我啊?滚出去!”
“你这个白虎星,别人家不要你,你就想要祸害我家啊?!找个河道自个儿,自我了断算了!”
这些话,大概是我在童年时听得最多的了。
有些事,习惯了,就不会在乎了。
好不容易,在我十岁时,一个好心的远房叔叔收留了我,熟不知,这才是我痛苦经历的开始。
叔叔家有个比我大八岁的兄长,他是我眼里的,第一个朋友。
在记忆力,兄长的脸色一直是苍白的,苍白点脸上却挂着腼腆的笑,他身体也是很弱。他也是除母亲外第一个对我笑的人,可是后来,他却亲手撕裂了我对他的手足之情。
这份恨,以至于让我连他的名字都遗忘了,也忘记了我们曾经是那么的要好。
我在叔叔府里,顶多算个下人,跳水劈柴的杂活,都是我来做的。除此之外,还要伴在兄长身边。他高兴时,会教我读书认字,乐曲诗歌,不管我是否回应他的话,都会兴致勃勃的说着很多书里的故事。他难过时,会独自一人蜷缩在床角,握着拳头,不停地抽泣。
我知道他的难过,据说得了那种病的人,不能见到太耀眼的阳光,不能在暮春三月,在草原上奔跑。
我会在他难过时,拍拍他的脊背,轻轻地哼着母亲常常吟唱的小调,直到他停止抽泣,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每到这时,我都会对他笑,他和我说,你的笑真好看,像我许久之前见过的阳光。
他偶尔会发怒。兄长虽然身体孱弱,但是发怒的时候,还是可以随手将我撂倒在一旁的。每次伤我之后,他又会抱着我不停的道歉。其实我没有怪过他,我知道他心里的难过。
兄长身体需要每七天泡一次药浴,这也是我来伺候的。起初刚把这活派给我时,我看见兄长身上时常会被烫的起了红斑。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我不想再让他受伤,所以我都尽心尽力的侍奉着他,希望他不会再被我伤害到。
时间久了,我记住的很多关于事情,七分热的水温最适合兄长,喜欢湿墨,喜欢在喝茶时坐在窗前,喜欢吃桃花蜜饯,喜欢……对着我笑。
这些我都记得,甚至是刻在了心上。唯独,忘了他的名字。
我本以为我会守着兄长过一辈子,一辈子不离开那个小城,一辈子…活在没有记忆的童年。
六、
大约是在某年的清明吧,乍暖还寒。
兄长的身子骨越发的虚弱了,已经一连几天没有下床走动了。
那天,他抓着我手,说:“你带我出去吧,我想看看春天。想看燕儿掠过水面,绿柳抽芽,花儿吐蕊。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春天了。”
说完,他又对我笑了。那笑,苍白,无助。
我给他穿上了葛纱袍子,披上狐裘大氅,让他倚在自己的身上,我们便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偷偷从后门逃出去了。
早早备好的马车已等候多时了,我小心的扶着他登上马车。
在车里,他兴奋的像个孩子。说了好多好多他幼时与家人一同踏春的
我浅笑,言:“你知道么?你现在像个孩子,很天真的孩子。”
他脸色一变,用一种要把我看透的表情盯着我。
忽地,他搂过我的脖颈,轻吻了我的发丝,又似安慰般的将吻落在我的眉间。他开始褪下我的衣服,从外面的袍子到贴身的里衣。不知为何,我并未反抗,倒是心里担心着他的身体。
他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不让他自己完全压在我的身上。另一只在我身上来回摩挲着。他用唇轻咬着我的耳垂,灵巧的敲开了我的贝齿。
那感觉,微甜。只是,从始至终,未笑过。
我青涩地回应,以屈辱的姿势。
七、
那天并未去踏青,只走到半路兄长便要求返回了。
不过从那天之后都是笑意盈盈的,对所有人都是和蔼的。对我更是爱护有加。
这样的日子,倒是让我没了笑容。府里上下皆在我的身后指指点点,嚼舌根子。
自那天起,一场变化即将来临,只是我却未感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