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

　　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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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 　

　　你还睡着。 　

　　天色茶色添了点灰，半睁开眼，眼梢还有午夜深的黑色，全睁开眼，才觉得明朗一些。墙壁指针轻巧地指向五，这只总是迟钝几分的钟，已经吃力透支打不出一下一下的报时。凌晨的微光只能透出房间内物件大概的神色和轮廓，这些老伙计们，安静极了。 　

　　  　

　　起来倒杯水喝，隔壁家的电脑仍在苦苦运作，发出网游里迸溅出的刀光剑影的声音。还记得好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早晨，睡意朦胧间，收音机里放出一声听不出是南腔还是北调的吟唱，不尖锐，但也不是少了骨架的温婉，有一股中气支持的音色饱满，猜想是哪户有闲情的老人家睡不着，雅兴大发了。收音机就越来越少了，我奶奶的红旗牌，也很难搜到戏曲的频道，多的是老年人风湿骨痛或者跌打损伤的狗皮膏药，药酒，最后也终于成了时间的陪葬。小的时候还陪着奶奶去听过几场戏，那时候我是被迫当个不忠实观众的，觉得一样是粉墨登场，一样是锣鼓喧天，锵锵锵锵，一样是涂厚厚脂粉一样是长袖轻摇，毫无新意，偏生有的软心肠的老婆婆看了还要哭，眼泪亮闪闪，我只能低下头，嘿嘿，嘿嘿，尴尬苦笑几声，毫无乐趣可言。听戏的人正在死去。 　

　　 　

　　日子不想睡觉，绵软又没有力道。 　

　　就像那年复一年煮出来的粥，天初晓，借着晨光煮出一天最初的烟火气息。待我起时已经晾好，或者冬天，在保温杯温好里，温暖人心。但我极少喝粥，年轻人终究还是理解不了老人喝粥时恬静温适又满足的表情的，清淡的粥就着酿黄瓜、榨菜、花生、鸡蛋，或者其他小菜，清爽而不油腻，但心野了，这家里安静的事物到底是不能从一而终的接受，只早晨起来口舌干燥时，一饮而尽一碗粥，也是满足的。老人家说，新米煮出的粥最香醇。我是记得的，新米粥在嘴里都有些化不开，碗底也是黏黏糊糊沾满了一层，倒不觉得有多可口，只觉得还是平时的清粥更清口。不过更多的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排队买早餐，时间富足的时候也会吃面食，也有各种口味的粥，但看着一层油浮于表面就没有了胃口。软绵绵又蒸腾着热气的粮食送入口，好像是个唤醒人的标志，你咽下事物起身的一瞬间，你这一天的生命就开始了。 　

　　真的开始了？ 　

　　  　

　　【醒】 　

　　我醒在这个正经的世界里，醒了好多年了。 　

　　每天重复着类似的生命活动，除了最基本的与生俱来，就是或写，或读了。 　

　　 　

　　提起中性笔想投入一场革命时，却想起了我还有一方砚台。我落笔戳戳那A4纸，也羞羞这死脑筋的笔和苍白的纸。极其普通的一方砚台，并没有太繁杂的花纹和源远流长的背景，但是铺开有些褶皱泛黄的宣纸，倒些清水细细研磨的过程，倒是颇有几分意思。真正拿墨落笔或作画是不会让第二人看到的，也不是惨不忍睹，只是觉得个中心情自己体会到了就可以，而真正的产物倒是无关紧要的，于别人，到底是无关紧要的。晒干了折叠起来，或仍，或放在一本与之可以相映的书里。倏忽想起我上的小学在我之前是有毛笔课的，人手执一支最最常见的细狼毫或者是乳白色的羊毫笔，教的也是最普通的细长劲道的颜字体或者扁圆浑厚的隶书，可惜了我这个晚一届的学生，并没有尝到这份墨水。但学到了水墨画，深深浅浅的黑色，有时也在宣纸上添些其他色彩，画的是也是常见的牛马，山水，下课时双手沾满了黑墨水，衣服上倒没有，画的时候格外小心，怕的是回家被妈妈责备。 　

　　 　

　　可惜了，目前用的最多的该是最笨又最粗的铅笔，用了五年，当我成为毕业班学生的时候又用细长一折就断的自动铅，而刚过的初中一年，用的则是黑色的中性笔，规规矩矩的0.5，规规矩矩的黑色。其实说道拿起笔来写字，时间并不久，习惯的还是95后最熟悉的键盘，26个字母，标点的地方，但我确凿不喜欢这个同样是黑色却没有一点味道的家伙。 　

　　你知道我是这样喜欢老事物的。 　

　　最喜欢的作者、最喜欢读的是古老的庄子。那些抽象推演奇述荒诞，想象怪异而天马行空，人格大气磅礴又特立独行，是才，也有种出世的神的味道。我敬他，爱他，有点儿为他痴狂，这个春秋战国乱悠悠里独自逍遥的男人，读过其著后甚至觉得后怕，这种怕是对美好事物的崇拜，狂热。其实我是不该怕的，他的灵魂和言行都完全忠于他自己，我是被如今的社会拖累了。庄子恍兮惚兮，闭上眼就彻底拜拜了俗世，不跟你们玩了，偕灵魂与自然自个儿悠哉悠哉去了。有的地方读不完全懂他，就静下来听吧，大家的立场终归是有偏差的。 　

　　读圣贤书已经七年，而大人们眼中的闲书，大概是这几年看的最猛，但也并不很多，小的时候囫囵吞掉好些名著，没尝出什么味儿，就放过了那些印了再印的油墨本。挑书跟我的为人一样有些随性至极，通常就随手翻个那么一两页，读文章的节奏和叙事风格，如果是我所钟爱的那种行文方式那就很好了，觉得满意了，就留下了，常读的都是非常聪明的书，王小波钱锺书之流，快意又饶有意味，每一遍都有新的惊喜的发现，而当下时兴的文学我也不避开，青春文学就年幼时读过些，几乎都是出自柯艾，笛安和猫某人也是我在青春文学里遇到最美好的惊喜。一个是不动声色稳重又敦厚，一个是大气随性又大处落墨。说起读书就有很多话要讲了，你知道的，生命附件里于我无非就是读和写。 　

　　在世界的混沌里精神的独立或者精神的奴役都是种选择，我这样庆幸我走向了清醒。 　

　　【于】 　

　　完整的生命于张家港。 　

　　可能给这个人们视眼之外的小地方加个定义会更让人亲切——江南。你知道的，梅雨季节的雨总是欲说还休的。 　

　　我没有带伞的习惯，雨是柔软的，屋檐下水嘀嘀嗒嗒地顺向流下，古老建筑上瓦片上亮晶晶的，连鸟儿也自得而悠闲地轻飞曼舞。如果不赶路的时候，就滞留在地上一片片水潭，偶尔狡黠淘气，轻轻点过水，偶尔会低下头看看倒影，然后又一脚轻滑过水面荡漾开了模样，我是爱玩水的小孩。大抵是五年级的时候写过这样的感受，“世界在我的脚下，再轻的迈步，都可以颠覆了全部”，我不想用“现在读来，怎样怎样如何如何”的句式来概括再想起时的心情，我自知是我没有资格评说过去的；有时也会遇到疾风骤雨，也不懊恼，找些邻近的店铺就着挡些毫无章法的雨点，看雨地里比这阵雨更忙碌的人穿梭而过，稍等上一阵雨势就能见小，空气里湿漉漉的有树叶好闻的味道，那云也像是被雨洗涤过一样。还记得有次奇遇，在雨后穿过城市，天空的云纯白的没有瑕疵，恐怕牛奶有知也要自惭形秽而脸红了，若隐若现的边缘几近透明。请原谅词汇贫乏的我无法描绘出当时的奇景，只觉得美的一发不可收拾，脚步也钝了，仰望弥久，竟没动过要拍下来的念头，仅仅觉得这云的灵动已经超出了生命的范畴，如果硬是要留下，再美，也是死的了。自这之后，我是这样欢欣地期盼下雨天，可惜那云，至今是再没见过第二回。雨水清清凉凉，甚至动过接天水煮茶的蠢念头，但自然毕竟是不可人为雕琢的，我一直有这样的敬畏之心。 　

　　雨天后通风的胡同更是妙不可言的去处。没有停车或许还长些小青苔的胡同，可能不远的地方还有贴过小广告的痕迹，但这些都不足以扫兴。不远处可能会有些缠络青红色爬山虎，也可能有老少爷们提着酒盅棋盘，吆喝着来一局。陪老人在这样的地方坐一坐也是好的，不用嘘寒问暖的，只是坐一坐，坐一个清晨，坐一个傍晚，偶尔老人会挑起些片段，然后陪着接些淘气话，大家都笑一笑，乐一乐，等风来。也不必危襟正坐，或者佯装认真阅读，只是坐着，也许会信手折下成长中的柿子树叶子，或者抬头看狭长的天和云。 　

　　我在这里吗？ 　

　　为什么只是一朵云，一树长的不错青葱的叶，就能觉得“我”已不在，早就被自然取代的毫无痕迹，我附身在这个世界里，成为这里面轻微的一笔带过，却觉得真是太好太好。 　

　　【世】 　

　　石头打几个滚儿，只棱角有了些划痕摩擦。 　

　　永恒里自然大概是永远的赢家，再处心积虑地破坏，它还是在的。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但人人都在永恒的自然里寻找出口。这个出口或许就是一种微薄的存在感，不甘平淡的是年轻热烈的心情。而我年逾古稀七十岁的爷爷却说，物质够了能够活着就好，我三十过的母亲紧接着叫道，诶哟这可不行，要为下一代打基础。也有长我几岁的少年说，我们这一代（90后）活着是为了骄傲。我笑笑，笑的是世界的狡猾，它总是有那么多的路和空子等你钻，等你找到。 　

　　每一个清醒的早晨，每一场曼妙的戏，每一碗清淡的粥，每一笔清秀的墨水，每一行温厚的字句，每一场熟稔的雨，每一阵不管的西风，这些是道隐无名又超言绝象的世界扣下的野云，遇了我这样闲人，眼看着他们在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