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也不知道我全副武装地归来只为昂首挺胸居高临下地去面对他,是在折磨他,还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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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迷迷糊糊在飞机上沉睡了几个小时,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飞机落地。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飞机上的乘客一个一个离开座位下飞机,我也用手指展了展有些褶皱的纯黑职业西装,起身抬手要去搬行李。像是某个齿轮被卡住了,因为这次回来不准备久留,所以带的行李不多。但是这只笨重的大箱子是我出国的时候带走的,挺旧的,褪了一层漆。我笨拙地想要把那只黑色箱子扛下来,可怎么都不行,旁边走过来一个空姐,笑容温和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露出了一个困难的笑容,说是的。
我走出机场,看着面前的道路开来一辆辆汽车,然后笑容满面地接过刚出机场的乘客的行李,少不了几句嘘寒问暖,然后他们一起上了车,再离开我的视线。大冬天的西北风吹得我的心一阵凉飕飕,看着北京的人民都裹着棉袄穿着秋裤,然后在看看自己一派正经的职业装,黑不溜秋的再白衬衫黑领带地感觉挺单薄的,一辫利落乌黑的马尾甩在脑后,真像行走在江湖的黑社会。路人看着我都用一种诧异的眼光大量我,我从他们的神色里读到了我的异类,我想就算这冷风不是呼呼地吹,他们看我一身职业西装再对比自己包粽子似的裹着,心里也一阵发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次回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是不会有人来接我了。于是我拖着我的行李叹了口气准备去拦TAXI。
“楚岚!”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声熟悉到即使已经离开三年了也忘不了的象征的豪放的女声响起。
我连忙回过头,一抹耀眼的红色阻截了我的视线,那一霎那所有的光线都被我心室里蔓延疯长的藤蔓遮蔽掉了。然后平和地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你还是来了。”我微笑着看着身着Prada,画上浅浅的淡妆的温思。她还是那么漂亮,还是像一个Super woman一样可以在我孤身只影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身边,随时都给我像是并不遥远,触手可及的希望和温暖。
当年我也不过是一个敏感而软弱的跟在她身后,有困难她顶着的哭哭啼啼唯唯诺诺的小女孩。
“哎呀,瞧瞧,出国不过两三年,连回个国都身不离西装。”温思调侃我。
“到底是我回国还是你回国呀,来接个机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搞得自己跟海龟似的。”
“得了我不跟你说了,出过国的就是不一样,连讲话都变得尖牙利嘴了。赶紧上车吧你!”温思义不容辞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丝毫不给我反驳的机会,然后我在心里默默准备反驳她的话都在她匆匆的结尾活生生地堵塞了下来吞回肚子里。
在酒店里倒时差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然后拿起手机一看数不清多少个未接电话。
备注全是温思。
穿上一袭华美的黑色礼服,看着镜子中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的自己。忽然觉得面色挺苍白,与身上穿着的这袭抹胸的长裙和露出的白皙的肌肤格格不入。镜中的自己四目无神精神恍惚,大概是昨晚坐飞机太疲惫吃了点安眠药,手机开震动以后就一觉睡到日晒三竿。真的是毫无知觉。
“你说你们分了就分了吧,还寄什么请帖,让你特地从美国飞回来,这人不是可耻么。”温思从她丰硕的Gucci包里取出她的化妆盒,掏出腮红熟练地操作着粉刷在我的双颊上打上一层薄薄浅浅的淡红,镜中的自己的脸色红润了几分。
可是温思,我是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啊,我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做什么。男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若不去,那不是会被人说闲话,那不是代表我还放不下吗。他以为我离开了他我就活不下去,以为我必须以他为中心,看我过不好的样子他和他那位一定特别开心。但是我不,他以为我还会再忍气吞声吗。我要特别昂首挺胸笑容满面地去面对他,然后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他,告诉他谁离了谁都活得下去!别自以为是了。”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说着说着还挺愤恨的。也许我只是一味地在逃避他带给我的痛,在美国只要看不见他我的情人还是工作,我每天上班工作偶尔还和我的美国朋友还是一些我在进修的大学的华人朋友出去开PARTY,小日子过得还是有模有样。我在美国整整三年一共1095天每天24小时我再如何麻痹自我醉生梦死终于不再想起他。如果不是那张跨国从北京寄到美国的喜庆的请帖,我差点就遗忘了这个人。甚至就像他从没踏足进入过我的生命里,我的人生轨道上也没有他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痕迹。
结果回到了北京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楚岚,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如果真的难过就别去了,谁有兴趣没事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啊?”温思停下了手中的活,精致的脸微皱着眉看着镜中已经焕然一新的我。那头曾经被他爱抚着揉着的亮丽的长发被温思梳理得又直又整齐。
“如果我不去,那我真的放不下。就算过去被伤得遍体鳞伤也好,反正这跟头也摔过了我也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至少过去看看。他的选择对不对。他喜欢的人有没有我好。然后去告诉他,你要找,也别找个比我差的呀。”
《二》
女孩子上了高中理科总是不怎么好的。一旦落下就很难不起来。
而我偏偏又是一个体弱多病又勤奋好学的苦逼。
我是个就算藏匿在茫茫人海中也找不到的平凡女孩,自然生活也是平淡无奇的。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而我唯一爱的,便是弹钢琴了。所以放学后总会一个人在学校的音乐教室呆一个小时。我的话不多,也许是每天忙碌奔波的学习生活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中心,考上重点大学时我唯一的目标,身体和精神已经万分疲惫,没有再多的感想去抒发我每天遇到的挫折或者难过,也不想找谁诉说我的愤懑。我的青春没有那些热血小说里描述得热烈,只是安稳而平和地。正是这样,就算我非要说些什么,也无愤懑可说。大概是我活得太风平浪静了。
斜刘海就要遮住眼睛了,平常觉得戴眼镜不舒服于是就不戴了,除非非要看什么东西。要不平常上课都属于失明状态,只靠听来记录笔记。因此我的英语听力反而因为平常的习性而特别好。但是后来没眼镜真的不行,它开始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然后这样黑框眼镜盒凌乱的斜刘海就占据了本来就不胖的脸的大部分位置。
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里的好孩子,我也从没想过早恋这件事。
我16岁了,18岁之前的都算早恋吧。姐姐说,高中怎么都得早恋一回,要不总觉得人生会缺了一块。我16岁了,再不早恋,就来不及了。
直到有人撩起我额前的刘海。
我从不知道我自己其实还是一朵梨花压海棠,直到他撩起我的头帘,说这样更好看。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看不清楚呢。”他撩起我的头帘的时候叹着说。
我害怕露出菱角啊。只是不喜欢把菱角展露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我只是,害怕受伤。我真诚地看着他。
那个白净还算俊朗的男孩,微笑地看着我,跟我说:“楚岚,你像是一阵风,爱时,就是全部,不爱,就放手。你激烈,你够狠,你,始终是你,不会轻易为谁改变,不会随意迁就,不会轻易妥协,只是,这世界,到底谁能让你永远停留。”
他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里我仿佛感受到了笑里含霜的意境。因为我看到从他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电光火石,绵长而不甘。
“不会的,我会为你改变。也会为你停留。”我揉着他的眉心安慰他。
他忧伤的眼睛依然黯淡。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你不会为我永远停留。因为你是飘忽不定的风。你不是随着我的变化而变化的函数。”
所以我才能总是波澜不惊。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的爱情就像是华丽而易碎的艺术品,所以我敏感得小心翼翼。
我和管傈天光明正大地牵手漫步在校园的小道上,趾高气昂地从教导主任的面前走过,在路过的同学的注目礼下其乐融融地走进食堂,晃过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当然,有些地方是我们永远无法手牵手进去的。比如厕所。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就语重心长地教导过我们:感情,是你们还承受不起的。姑娘们,你们要早恋就要找一个靠得住的。在老师面前松手的算个吊?”
所以我挺自豪的。我们高调的恋情已经逾越了班级与班级之间的墙壁,教导主任与追求者的阻挠,然后我们手牵手着手参加各种竞赛,再手牵着手跑上学校的领奖台接受学校领导喜上眉梢的表彰,然后手牵着手拿到重点大学的保送,再手牵着手(……)跨进大学的门槛。
温思那时候还是我们学校的理科一只不可直视顶天立地的傲骨妖艳的雪梅。她常常悠悠地晃过我的面前再用不可一世的表情来注视我:“你们夫妻两倒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啊。一举就拿下了学校的两名保送名额。”
于是我的笑容荡漾得小船儿推开波浪一般仿佛在毛主席的带领下看到了旭日高升的太阳。所以我永远尊敬与崇拜毛爷爷。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收藏全世界毛爷爷的红色绿色的清洗大头钞票。毛爷爷和蔼的笑容永远烙印在我的心中。
其实我理科不好。管傈天每天拿笔敲着我的头含辛茹苦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说“理科学不好叫你如何考重点……”
如何和他上一所重点。
虽然我以前迫切求江直树,因为他会帮我划重点。现在给我送来理科天才管傈天,我却没有理想中那般幸运和喜悦。因为江直树还会敲别人的头……每当管傈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注视着我,我都默默地低下头咬牙切齿。
后来我终于受不了他对我的后脑勺的摧残终于在志愿上毅然地填上了历史。上了大学以后我总觉得走路不平稳。也许是小脑被他敲坏了失去平衡了。
听说人在特殊情况下会激发内在隐藏的潜能。我对历史的天赋也许就是因为我对管傈天的愤怒开发出来的,当我稳稳地在文科年段第一的宝座上永不衰败的时候,我满含热泪地握住管傈天的手,就像小蝌蚪找到妈妈一样热泪盈眶:“感谢你让我对理科的印象框上了一层阴影,才能激发出我隐藏已久的文科的潜能……”
当时管傈天的嘴角在抽搐,最后食指颤抖着颤抖着笔直地指向我的鼻子,从嘴里冷不丁地吐出两个字:“滚你!”
《三》
从高中到大学毕业我和管傈天一起手牵着手风雨无阻地走过了十个岁月。26岁那年我本硕连读的学业完成了,而管傈天的直博学业也完成了。年纪轻轻就拿了博士的他开始准备选择进入国企,而我已经气势汹汹地在一家知名的国企混得如鱼得水了。
而我们两甜蜜的爱情长跑也该手牵着手进结婚的殿堂了。
我说:“我去你家住吧。为新婚太太做准备呀。”
管傈天毫不犹豫的说:“好呀。”
我有一只黑色款式古板的黑箱子,那只箱子是上大学的时候和管傈天一起买的。我们一起从FJ意气风发地拖着那只黑箱子飞飞飞去北京读大学,然后开始了漫长的北漂生活。管傈天在北京读直博的时候有在兼职,那是一份薪金不菲的家教,而且他成绩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他读完博士的时候已经在北京买了一套商品房要当家了。他是从此就在北京扎根下了吧。
他把他妈接来了。
那天我拖着那只黑色的大箱子第一次走进那套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商品房,管傈天他妈站在门口毫不避生地直视着我。
那是一个着装端正头发留着上世纪女青年发型的六十来岁的女人,她看起来很精神。眉宇间无不写着刚正的气魄。雪亮的眼睛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知道衣服是不是穿得太少了,总觉得我全身都透过衣服被她看得巨细无遗。
过了一小会,管傈天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上还沾着水,应该刚收拾完屋子。他看见呆呆站在门口的我和站在里面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我的他妈,扯了扯他妈的袖子,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说:“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楚岚。你未来的儿媳妇。妈你怎么不请她进来呀?别让人家在门口站久了。”
“哦、哦,好,好。”那个女人像回过神似的连忙赔笑说“瞧我,年纪大了都不知道礼数了,楚岚是吧,来来来,进来进来。”
我四肢无力地倚着沙发,感觉腰酸背痛的,身上没有一个关节觉得舒服。我跑进浴室在浴缸里放满了温水,然后整个人就泡了进去。温水释放着身上紧绷的细胞,我给温思打了个电话抱怨着这几天在管傈天家干活干得都要虚脱了,我在家都没干过这么多活。
“劳动最光荣啊。你要热爱劳动啊。”电话那头温思以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姿态教育我。
“我是热爱劳动啊,可我不是劳工啊。”我深沉地叹着气。
听着我的叹息电话那头的温思爽朗的声音听着有些抑制,我估计她得笑叉气了可又不能表现出幸灾乐祸的心情。
“你不知道,那老太太简直一……一。我在我家都没干过这么多活。”
“哎,你让人家老太太怎么办,人家当媳妇的时候被婆婆欺负,现在当了婆婆总不能又被儿媳妇欺负吧。”谁说没男朋友的不懂婆媳关系!温思一个行走在职场的被金环笼罩起来的金领从大学毕业一直单身到我要结婚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深刻意义的话。
泡过澡后整个人舒服多了,刚走出浴室,那老太太又板着一张脸把一大盆衣服放在水池边说:“傈天这几天忙着衣服都换了许多没洗,你赶紧拿去洗洗,记得晒的时候要把正面翻在外面,不然管傈天该没衣服穿了。”
“不是有洗衣机吗。”
“你们这些姑娘就是从小被纵的,洗衣机哪能洗干净啊。傈天贴身穿的衣服怎么能用洗衣机呢。”
我答了一声“哦”就听见家里的门铃响了。
老太太听着嘴里念叨了一声“哎阳阳他们来了”脸上露出一丝欢喜然后瞟了我一眼“愣什么愣啊还不赶紧去洗啊”然后拔腿就小跑起来,然后跑到半路又忽然转过身跟我说了句“没事别出来客厅啊。有客人呢。”
老太太打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如花似玉的阳阳和她父母乐得合不拢嘴吆喝着:“哟。阳阳、老杨赶紧进来,哈哈哈,赶紧赶紧。阳阳都长这么大了,也就比傈天小两岁吧,真漂亮。”
阳阳乖巧地坐在老太太身旁甜甜地叫了声“阿姨。”
管傈天面无表情地坐在另一只沙发上听他们一笑一和地谈话,心里放不下在里间的楚岚。一回家就被母亲拉扯着跟几乎没什么印象的阳阳和杨氏夫妇家长里短的。
“是吧,那家企业,那家企业挺不错的呀。我们傈天进去一定能图个好前途,而且阳阳又在同一家企业。彼此能有个互相照应啊。”老太太握着阳阳的手。阳阳腼腆地笑着。
“是啊。阳阳和傈天小时候就挺好的。而且傈天又是个博士,有大好的前程啊。”
阳阳和杨氏夫妇走后老太太喜上眉梢地对管傈天说:“你杨伯伯在那家企业是个经理,他都安排好了,那家企业是享誉海外的。你进去了得好好干。”
“嗯。”
“儿子,妈不反对你们年轻人儿女情长。妈也希望你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但你现在年纪轻轻要以事业为重。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找媳妇吧得找个能帮助你事业的家里有背景的,要不就得找个能吃苦能干的。像又娇生惯养的,家里又一般的,不要说她会不会成为你事业道路上的累赘,但是你总不忍心让她跟着你吃苦吧。”
“妈我知道了。”管傈天低着头应着,然后转身走进了里间。
我听见了稳健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管傈天回来了心里很欣喜,连忙脱下塑胶手套急急忙忙地用袖口擦了下布满汗珠的额角整了整衣服若无其事地准备好一个大大的微笑迎接他的来临。
管傈天推开房门,看见了我然后迎过来笑着问今天怎么样。
“还好的。”我从后面环上他的脖子,用脸去蹭了蹭他身上质感柔和的浅灰色羊绒衫。
管傈天抓住了我的手低低地吻了吻。
我和他虽然即将成为新婚夫妻可是十年不离不弃的爱情长跑仿佛我们都成了老夫老妻了。都是老夫老妻了有时候他的一个小暧昧就能让我意乱情迷。被他的唇吻上的手颤抖了一下,手上的感受器产生兴奋沿着传入神经到达神经中枢,再由传出神经传导兴奋传导向效应器,我的脸上泛上一圈炽热的红晕。
我的反射弧一定特别短。
“傈天。有时候我感觉特别累。我接受不了你妈。”我闭上眼睛脸贴在他的羊绒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