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接龙三：喜糖

　
　　安静地穿过狭小的巷子，后面的弄堂里传来京剧咿咿呀呀的声音，然后我听见口袋里手机响起来的音乐。摸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母亲”二字，我垂下眸子，捏紧了手机，直到指节泛出狰狞的青白色，才慢慢地把它放回口袋。 　
　　没有去接。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无所谓了。我和那个所谓我的“母亲”的关系，或许也只能用“无所谓”这个词来概括了。 　
　　毕竟被抛弃了二十一年的隔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消除的。或许，当我这位“母亲”在一个月前找上门来之后，我就已经彻底对她心凉。

　　“对不起，把你扔下这么多年，是妈妈对不起你。”女子眼睛黯淡，面色憔悴，身上的衣服也是极为朴素的。她一边说，一边搓着干裂的手。 　
　　“……” 　
　　“听说……你现在是明星了……” 　
　　“我最近有点急事要用钱……” 　
　　我终于说出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多少？” 　
　　“二十万。” 　
　　“好。” 　
　　只是心，终于冷得彻底。原来想象中那个可以撒娇着喊妈妈的女人，也终归是想象罢了。

　　一阵风带着蓝色气球飘过来，我拉回思绪，小心翼翼地捧住气球，蹲下身子，把它还给那个一脸纯真的小孩子。 　
　　小孩子本来是有些胆怯的样子，见到我微笑着把气球还给他却也开心起来了，蹦蹦跳跳地用娇软的声音叫着妈妈远去。我愣了半晌，悄悄把手伸进口袋，触摸到手机光滑的版面，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有这么一个母亲真的很俗，俗得就像晚间八点档那些烂透了的婆婆妈妈的电视剧。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想去看看我那个俗透了的……妈妈呢？

　　“你……你怎么来了……”那个是我的母亲的女人打开门的时候一脸惊喜，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让开身，露出大概只有五十平方的屋子，里面除了床和一些锅碗瓢盆只剩下两张油腻腻黑乎乎的椅子，“来，坐。” 　
　　“谢谢。”我不动声色地挨了一张椅子的三分之一，抬眼打量这个小小的房子，心里颇有些酸楚。 　
　　“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只是前些日子有人结婚，我就讨了些喜糖回来，洛影，吃一点吧。”女人手里抓了一把喜糖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我看着那双布满黑褐色裂痕的手，抿紧了唇。 　
　　拈起一颗喜糖，艳俗的外包装上绘着金黄的双喜，也不知道母亲放了多久，上面被油烟熏得又脏又粘，蒙着灰尘，显得很肮脏。几乎可以想像到里面甜腻到令人反胃的味道，我放下糖，微不可闻地皱眉。“洛辰。”我说，却觉得有些可笑，“我叫洛辰，洛影只是我的艺名。” 　
　　“这样啊。”女人搓着手，有些尴尬地笑，看见我皱眉，纤瘦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眼里有几分受伤和萧索，看得我几乎有些愧疚，半晌又把喜糖往我这边推，“吃啊，吃啊。” 　
　　我不得已拿起一颗喜糖，动作粗鲁地撕掉外包装，把糖塞进嘴里。 　
　　清新的味道马上在舌尖打转，缠缠绵绵地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薄荷味的？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庸俗的外表里竟然包裹着最纯洁的薄荷，不可思议。

　　下午赶到片场的时候，经纪人D忽然叫我到祁花酒店，说是有个临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我有些疑惑，什么发布会去要我也去？这时候我主演的《灰》快杀青了，一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打扰到我。

　　到发布会结束已经是傍晚，我拖沓着步子回到公寓，伸手去摸袋子里的钥匙，指尖触到了却忍不住瑟缩——生硬的金属，冰凉刺骨。 　
　　我站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颓丧地靠在门上，一只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脑袋里突然又冒出D的怒吼：“公司要封杀莫熙是公司的事，需要你来为他打抱不平吗？难道你就那么想被雪藏？” 　
　　“我都知道，他是无辜的……”我的声音很弱很低。 　
　　“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你以为你为他说几句话就有用了吗？你知道！对！你就是什么都知道才让人讨厌！”D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见鬼和烦躁。 　
　　莫熙是和我上同一个演艺班同时出道的艺人，我们曾经一起挨过那么多个吃苦的日子，所以当我听到他被封杀的消息，还有记者一个个尖刻的提问，脑袋里连思考都没有就“霍”地站起来为他辩解。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发布会是直播的，刚刚我说的都已经通过电视进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耳朵里。 　
　　我顺着门滑坐在地上，抱住膝，低低抽泣。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个微微笑起来很干净清爽的少年莫熙，总之在发布会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站出来。 　
　　我心里一直有着一块从未被污染过的地方，很小，可是很纯净，它安静地躺在我的身体里，偶尔苏醒。 　
　　手机忽然轻轻震动，屏幕上显示出一条信息，是母亲发来的。 　
　　我伸出手，用冰凉微颤的手指按下阅读键：“孩子，有些事情我们无法选择，只能尽量地去改变。就像我当初无法选择地抛弃了你，却在你身上留下了刻着‘辰’字的玉佩一样。还有，谢谢你的那二十万。妈妈为了找你辗转了太多城市，若不是那次在电视上看到你脖子上的玉，或许至今也找不到你，可是一个个地方的寻找使我欠下太多债务了。很抱歉，那天可能令你失望了。” 　
　　我看着看着，眼睛涩涩的，却什么也无法流出，只是紧握胸前的玉佩。 　
　　妈妈，你看到新闻发布会的直播了吗？其实，你一直什么都明白的对不对？ 　
　　明白我会讨厌一见面就借钱的你，明白我一直都这么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站出来为莫熙说话…… 　
　　只是有很多时候，明白不如不明白。 　
　　可是为什么不解释呢？ 　
　　我又想起刚刚和妈妈重逢的时候，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后什么也没说。 　
　　掌心的玉佩逐渐变得暖和，连带着我的心也暖起来。 　
　　就像喜糖一样。我想，外表的污秽剥落后，就会发现里面其实还是一颗很纯然透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