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受伤的腿在人行道一端等红绿灯的时候,就觉得这场战役我早已出局。
我从小就不是适合演戏的料,连撒谎都不能够坦然自若,这就注定了我的败局。恐怕是从小大道理讲多了,可惜的是这么多年后我依旧没有能力去和别人讲大道理,在鄙夷那些恪守道德规则的人的同时,我也没能力撒一个弥天大谎或者信口雌黄。这么想来我的确活得不够自我,不过我周围的朋友不那么想。同一部分的姐妹们永远比我看得开,她们总是用生动浅显的比喻来告诫我:“这年头连动物活得都不自我,你还是努力工作吧。”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真心,或许前半句是出于真心,只不过后半句明显带有讽刺意味。也许说这话的时候她们更希望我丢掉一个业务,这样更显得我在事业生活上败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告别工作岗位。
这样一想,我觉得我就更没有勇气去见对面写字楼里的她了。我刚从医院里出来,身上心上都是伤,我的勇气就是不化妆和她面对面地交谈——这种勇气更偏向是自暴自弃。
“你怎么受伤了?”杜郁见到我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但是她的眼神一直没远离我脸。我挥挥手,“在路上为了救一个少女结果被车撞”然后对她笑笑,“我也觉得我特英勇,新时代的女英雄。”杜郁脸一沉,“我上班时推掉业务接待你,你对我这态度?”“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们现在还站在接待室里,你准备多久之后让我步入办公室——”“你有时间闲扯怎么没时间工作,走吧。”我害怕看杜郁的眼光,我也害怕杜郁的先知先觉,这种害怕我放不上台面,因为显露出来了它便是弱点,是死穴。我紧张到伤口又撕裂,我担心我拙劣的演技还能支撑我这个躯壳演多久。杜郁也察觉到了,走在我前面的时候侧头看我一眼,“我说,你的伤口不要紧吧?”要紧,你都不知道它现在在嘶吼——“我都出院了,提这个多晦气。”我镇定了,提到伤口我就镇定了,这可是我一个敌人送给我最好的礼物,真的是刻骨铭心。我关上办公室的门,杜郁抽出两包速溶咖啡去泡,我靠在离写字台比较近的一面墙上,看着杜郁。
她就像任何一个小说中完美的女主角一样,完美女性。我苦笑一下,自嘲地想,她连关怀都装得水到渠成,仿佛这种关怀是发自心底,接着引发了弱者的共鸣,至少我共鸣过。或许这也是我对杜郁还怀有那么一点——也只有那么一点——好感。我刚想到这,杜郁就把泡好的咖啡递给我,“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吧,我尽量保密。”她根本不担心我会不会说,连保密工作都提前做好,笃定我一定会在山穷水尽时向她俯首称臣,这种信心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拥有的。我叹了口气,说:“杜郁,我知道你阅历多见识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敌人,不是指那种血海深仇的敌人,我是说和你存有隔膜的人。”杜郁轻轻一笑,坐在椅子上,“那用‘敌人’实在是大题小做,唐琪,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单纯。”“我只是这个意思,杜郁,你要理解我。”“没有。”“你骗人”
怎么可能没有与你为敌的人,只是你不肯说出来而已。我们不是在写小说而是要过生活,你讨厌一个人你永远都不会直接地说出来,你或许还是会温柔地对他还是会和他公平竞争——这些都是假的。我是在和你谈生活,那么就不得不承认一些带有私心的,不可见人的事情,这些不能算作秘密,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做过这样的事……我们是在经历生活。这是人生。
“我现在的伤就是我第一个敌人给我的……好,我换个说词,对手?那就第一个对手……你权且叫她A。我倒是满感谢A的,给了我一个清闲的假期,不用去面对部门经理那张让我看起来就反胃的脸,也不用参加冗长得想让我骂人的会议——杜郁你笑什么,你就没有一本正经地打开笔记本对下属念下周目标吗?——我想我是有点激动……
“A仅仅只是和我性格不和,她和其他人都是玩得风生水起,准确的说是我和任何人不和,这种不和我绝对不能透露出来。所以我也尝试过和A交谈,我有做过努力,但是这种努力全部都是白费,我根本没办法去试图了解不是和我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我不恨A,恨不起来,真的是无法恨下去。
“A的业务成绩好,那是因为有我这个心甘情愿当炮灰的前辈,她的关系还不都是我替她拉的。我能理解她,因为如果是我处在这种境况我也会这样,我也希望我能够抓住一个微小的机遇,然后一下子就能够解脱了,很明显的A做到了……而我没有。我就必须心甘情愿地当台阶供她踩踏……好吧杜郁,你知道这些你都经历过。
“至于车祸,只不过是那次去外地出差在街上她不小心推了我一把,好礼物。回来后我就住院了。”
我打住话咬住杯子喝咖啡,我讲起来A总是可以投入起来,所以我也就放松了一点,不,是放松了很多。
“你忽视重点。”杜郁冲我放松地笑,一副“我以为还有什么大事”的表情。我苦笑一下,凑上前去。“你和我们公司这个部门蛮熟,你猜猜,A是谁?”杜郁脸一本,“你想干什么?”
杜郁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当然比我更聪明,这种套话的方式当然会失败。
“你能猜到,或许说你已经猜到了。”我面不改色,“我不怕你说出来,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出来。”杜郁平静地点头,似乎不想和我搭腔。
“那我讲一讲我第二个对手吧,好吧杜郁,你坚持听下去,我心里难过。”
“B是我妈朋友的孩子,我原本不认识,也只是听说过名字。我是听她名字长大的,一般来说大人们会用一个优秀的孩子来对比自己的儿女多么无能,我倒霉了,我就是那个绿叶,而且永远都是。我像追逐太阳的夸父一样追着这些和我同龄的人的脚步,没用,他们是太阳,我是夸父,我没能力,有耐力有时间但是没可能。
“……B真的是非常优秀的人,优点一大把,数也数不清。其实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说不定她的优点是我妈硬加上去的,我说不准。后来她报了这所大学,我妈就逼我也进去,我满脑子都是‘凭什么让我给你陪葬’可是我就是进去了,还熬了多少年考了多少试最后顶着研究生的身份出来的。我知道我没能力和B比,我担心的只是工作,我的一败涂地和她的节节高升,我自己都没脸想象。
“可是,B死了。
“对手死了,你有什么感受呢?我一点也不开心……我根本就不认识B,她的真名我都记不全,我就记得我妈怎么叫她小名,我也从来不肯见她,进了同所大学我也没有选择和她一样的学系,我躲她躲得快要绝望……可是她死了。
“最最关键的不是这个,那天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约了B,今天下午你们俩也见见面吧’‘知道多少年了,没见过面怎么说得过去’结果我就答应了,可是下午她就出车祸归西了……我根本就不知道,约定的地点早在我接过电话后忘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去。
“就这样,我总感觉这几场战争我总是处于弱势,不是敌人太强,就是我太自卑,看见一棵草就认为是高树,结果搞得风声鹤唳我也没脸见人……这不是重点,而是我觉得我没能力做到敢爱敢恨,我恨不起来,我对什么事都妥协,我对这个糟糕的现状说:‘就这样吧’……我根本就没有动力去改变我现在的生活,A不能,B也不能……这些对手都只是我的假想敌,可就连假想敌我也战胜不了。”
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是真的放松下来了,杜郁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透明人,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装多久,我的所有面具都摘下来了,我不知道杜郁能看出来多少是虚假的……还是她全盘接受。
过了很久,我们一直默契地保持着这种死寂的状态,我明白杜郁瞧不起我——一个什么场面都没经历过的人恨什么,有资格恨什么——那是杜郁,杜郁永远保持着冷静,也看得开现实,我只想解开这个疙瘩,我还没有太过于现实。
杜郁挥了挥手,叹了口气说,“我觉得你还是没说重点。”
杜郁,你一击致命。
我耸耸肩,“我还有CDEFG等着出场,当然没说到重点上……”这样吧,装最后一次……“那你对我讲有什么用?”杜郁也笑笑,反驳我。
我来找杜郁是因为什么呢……我早说过我战胜不了她,根本不能。
“我不是故意不和你们公司合作的。”杜郁突然开口了,她居然向我解释——“我有自己的底线,公司利益为重。”
“我知道。杜郁,我没和你说这个。”我不想辩解了,我也无法辩解。
“你在乎,我能看得出来,你就是这样,什么都在意,什么都看得重,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你的懦弱,我知道这笔业务没交给你的确让你失望,可是你始终没站在我的立场想问题,我们的关系是这样,可是……”
“你够了没有?!”
在杜郁把我送到了公司门口并且亲自找了的士把我塞进去后,我才觉得我是真的垮了。如果一开始我是抱着必输的心情来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心静如水了。我和杜郁永远做不到相互敌视,没有办法也永远不可能。她总是把问题想得太实际,难道我就那么看重我的工作和我的生活吗?杜郁就真的那么现实吗?我本来就猜得到她会想到这件事上,我真的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真的不是。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输了。
我本来以为在我说完我的痛苦后,我可以和杜郁的关系再好一点,这样我就可以说出我的唯一目的。
可是这样看下来,我的确没必要讲了。我的伪装完全失败,因为一开始我就应该开门见山一点,不用扯那么多无用的,连带显得我软弱,可是我还能对全副武装的杜郁谈什么条件,谈什么都是我输。我不盼望和杜郁一起过年,可是我希望我妈可以幸福一点。我在出租车上给妈发了一条短信,“我和杜郁谈过了,今年她和爸一起过年,我在这边陪你,明年再聚。”
当初爸妈离婚的时候我早就该想到,他们用事实在我和杜郁身边划下了一个鸿沟,并且规定我们是不可逾越鸿沟的——
敌人。
首发逐眠……我快被这文逼疯了,我知道结尾很粗糙,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