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率领三万大军攻下长安城,城破的信儿传到徐宁邕耳中时,原本好端端搂着美人的前朝皇帝吓得湿了裤子。先帝踏进皇宫,一剑将正欲抱头鼠窜的许宁邕的头砍下……”
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茶楼里来听书的仍然络绎不绝,小二穿梭在人群里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这边的说书人醒木一落,刚呷了口茶,台下的听众就乱了起来。在一片乱糟糟的交谈中听得两人低低的议论,“赵老板晚上可有去处?”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听闻万花楼新聘了个唱小曲的姑娘,论唱腔模样身段都是一流的。晚上与李老板同去,何如?”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夜晚的烟花巷里一派纸醉金迷。这厢公子佳人终于喜结良缘,得了个双宿双飞的皆大欢喜结局,那番虞姬早已将剑舞得荡气回肠,泪珠儿落了一串串,台下的达官显贵拥着温香软玉,一口点心一口小酒地喂着,笑得好不惬意。纨绔子弟心猿意马地听着曲儿,嘴里念叨的却是如意楼里的花魁,据说那美人价码高得惊人,况且素来只是弹琴唱曲,倘若是能与她共度一夜良宵,哪怕是第二天死了也能做个风流鬼。
“嘿,”其中一身着锦绣绸缎的男子用扇子遮住口,悄悄地凑到同桌的朋友耳边,“你们听没听说,当朝皇帝和这盈春楼里男伶的事?”
另外一华服男子连忙打断他,皱眉低声呵斥道,“皇上的事怎能乱说!仔细被杀头的!”
“我也是前阵子来这儿时听文烜侯说的,那天在场的人不多,当时他喝得醉醺醺,就在大堂里兀自对着身边姑娘们讲了,被经过的张妈听见,急忙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姑娘,姑娘你一口我一口地喂起他来,才把话题堵住,不过想是也噎了个够呛。我开始只道他喝醉了胡言乱语,却不想几天后宫里便有话传了出来,说皇上因反对太后选妃,气得太后浑身哆嗦,好些天没见皇上。”
另一人来了兴致,“哦?这楼里还有男伶?我只当是醉仙楼里才有的。”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醉仙楼因男伶众多而招摇,但过于招摇未必是好的。醉仙楼里男伶虽多,入得眼却没几个。真正的极品还属这盈春楼。据说那男伶深居简出,从不见外人的,话说他叫什么来着……叫……”
“咳咳!”还没等说完便被同伴的咳嗽声打断,余光一瞥,一黑衣男子映入眼帘,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离他们最近的桌前,发色瞳孔皆如同泼墨,仿佛刻意隐匿于黑暗中一般。男子没点任何姑娘作陪,只是要了盅茶,也没有喝的意思。一把剑横在桌上,短柄上隐隐约约瞧见刻了字,可惜看不真切。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公子哥儿啧啧嘴,“这……是个剑客吧。”环视四周,也不像要保护谁的意思,又瞥见男子双眼目视前方,未曾东张西望。“不会是,要索谁的命吧。”话一出口,连自己在内的一桌人都打了个寒战。“呸呸呸,你今儿个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人家有可能就是单纯来听曲儿的。”
“对对对,就是来听曲儿的。”心有余悸地捏起一块点心,指尖都在轻颤。一桌人直到散场都没怎么说话,台上换了一拨又一拨姑娘,从咿咿呀呀的曲子到余音绕梁的琴声,台下几位公子哥儿早已失了兴致,往日听来甚是绮丽的调子此刻索然无味,就连演奏的姑娘们也没了平日里的姿色。终于挨到散场,赶忙飞也似地逃走了。
听众们散了,有的进了另一家青楼,有的点了个姑娘进了楼上包厢。黑衣男子依旧坐在座位上,仿佛周遭与他无关。刚才邻座的声音不大,可对于听力优于常人的他来说听清内容还是易如反掌,只是他懒得追究。待到大堂里没了生人,男子才看了张妈一眼,张妈立刻会意地将他引到后院的暗门前,示意他进去。
暗门后面是一条狭长漆黑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门。男子熟练地连敲四下,顿了顿后再连敲两下,门忽然开了,只见屋内的白衣男子眉清目秀,目如朗星,正冲他柔和地笑着,“有劳张大人了。”旋即随他走了出去。
先帝吴颢谦取下前朝皇帝首级,次日于殿前登基,立国号为吴,在位十二年,勤政爱民,受尽百姓拥戴。后几任继位者同样尊崇先帝,以励精图治为己任,民生一日好似一日。历代皇帝虽然不精于武艺,但一个个长于谋略,边疆在用人得当的情况下也都安稳无忧。
而今在位的皇帝已是第五代,单名一字邪,是第四任景帝的独子,内无兄弟阋墙,外无动荡时局,坊间无不赞羡其好命。这皇帝年方弱冠,性子温和柔顺不愿涉足纷争,天生不喜热闹,虽无先帝之风但胜在勤勉节俭,在位四年并未大兴土木铺张浪费,百姓亦安居乐业。
“皇上深夜召我不知何事?”寝宫里只剩皇上与白衣男子二人。“呃,那个……”明明是私下里排练了好些次的台词,到了嘴边忽然卡壳,愣是不知从何说起好了。白衣男子瞅了瞅憋得满脸通红的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令皇上为难的,可是立后之事?”
被一语道破了。皇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上的症结,可出在张大人身上?”
脸红得更厉害了,吴邪悠悠叹了口气,“不愧是多年兄弟,还是你最懂我。”
“不敢当不敢当,”白衣男子急忙抱拳单膝跪地,“跟皇上称兄道弟,我这颗头是要得,还是要不得了?”好看的凤眼一挑,挑出半认真半调侃的语气来。
“解语臣!”吴邪喝住白衣男子,语调忽地软了下来,“别闹了,我是说真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流露出哀怨无措的神情。“前阵子朕去给母后请安,她又跟朕讲起她十五岁入宫的事来,不知讲过多少遍了。”
那一年,皇帝娶亲,大赦天下,炮仗将目所能及之处染得通红,欢歌笑语回荡在京城,彻夜不歇。彼时的太后还是名少女,闺名唤作琬心,蕙质兰心,顾盼含情,一双眼黑漆漆地眨啊眨,直叫人心生涟漪。正如许许多多新嫁娘一样,她天真懵懂,又带着一股子勇往直前的劲儿,就这样在举国上下的欢呼声中,被送进锦衣玉食的皇宫,地位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夜间跃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太后也是盼着皇上早日成家嘛,可怜天下父母心。”柔声劝着眼前的男子,仿佛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自己的亲弟弟,会撒娇,会耍赖,也真心真意对自己好,在自己面前毫无遮拦。“朕知道啊,”眸子里闪烁的光黯了,“可你让朕怎么办……”
解语臣轻叹了口气,“张大人那边什么态度?”
“还能什么态度?他就那个样子,一天天板着个脸,只有领旨时才会说句话。朕和他从小认识,他一直是那副样子从未变过。”
“皇上可曾想过试探张大人?”看着这个从未涉足过情场的少年一筹莫展的样子,解语臣忍不住为其出主意。
“朕想过啊,可是……”话说了半道硬生生咽了回去。“是想不到法子还是怕他并无此意?”
“都有……”
“更多的,还是后者吧。”
认命地点点头,“嗯。”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是无休止的蝉鸣,寝宫里的灯盏依旧亮着。来时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在太监换班时抄的小路,草茎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摆。平日里若是无事也不会深更半夜把解语臣召进宫,只是最近一时心绪太乱,拧作一团成了死结,理也理不开。
约摸是过了一个多时辰,浮躁的心才慢慢沉寂下来。见天色不早了,解语臣忙起身告辞。临行前忽然神色古怪,不放心似的嘱托了一句,“张大人虽行事利落,但一旦被发现皇上深夜召见男伶,这罪名,可比不立后大了太多。”
先帝创下基业之时未留下太多规矩,只有一条却是登基之初便立了的死命令:举国上下不得出现男伶,违者斩首示众,当地父母官也要连坐。前朝就是因为徐宁邕终日耽于男伶不理朝政才覆灭的,先帝绝对不允许重蹈覆辙。只是时间久了,这管理的力度就松了,前朝男风盛行,风气这种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给当地父母官几箱金银,几个古董花瓶,几个温香软玉,父母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含糊糊地大手一挥,只当是没看见,即便是皇城根儿底下亦是如此。因此白天河清海晏,到了晚上烟花巷里灯红酒绿,好不热闹。
原本心沉下来轻松了不少,正有了点睡意的吴邪听闻此言一脸不悦,“你是又听去什么流言了罢,谁散的流言告诉朕,抓住了朕必定重罚!”
拱手作揖,轻松地笑笑,“没谁,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告辞了。”
开了门,一脸阴沉的张起灵早已候在门外,这些天他为了谕旨频繁在深夜带解语臣入宫,还要一直守在门口,天亮前再将人送回去,已是几夜没睡了。见解语臣已走出,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带他离开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