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

　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在秋天，她一直这么觉得，也一直这样认为。秋是她的宿命。 　

　晚秋是金蓝色的，她记得麦浪和天空。她甚至拿一根麦秸秆放在嘴里轻轻地嚼着，更多的时候，她喜欢看着远处的那个稻草人。他有大大的毡帽，他永远向着天空微笑，她曾经猜测，他弯起的嘴角弧度，是30°、60°还是120°。她把最新鲜的稻草都装进他的身体，是的，在每一个秋天。然后她对着他笑，他也笑，她兀自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晚秋是个明朗的季节。她的天空里，一切都是那么干净，甚至于嘴角残有油渍的花猫，偷吃稞谷的仓鼠。她曾经画过一幅画，是用五颜六色的油画棒完成的：瓦蓝色的麦浪，金色的天空，粉青色的兔子，绿烟囱的房子。她拿去给老师看勾了一个60，她把它变成了拿汤匙的鸡蛋。她在自己白色的裙摆上用水笔画了一朵淡蓝色的云，然后说云在天空里飘。她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大家都这么说。 　

  关于她的出生，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休从天降，有人说祲自天来。只有她明白，她就是她，不是谁。她喜欢上帝，也信奉安拉，甚至于崇拜释迦·牟尼，那个蒲耳的和尚。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趴在自己的小窗上，看着一群修女们捧着圣经端庄地行走在通往教堂的道上。她甚至拿母亲白色的丝巾蒙在自己的脸上，玻璃上有淡淡的清影，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像审视陌生人一样看着。那条小路上铺满了浅黄色的落叶，每次都是那样，好像从来没有人扫一样。不是夏末，也不是秋初。她一直这么认为。也许会是晚秋，她笑了，玻璃镜内的那个人也笑了。 　

　对于父母给她的东西，她惟一开心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和屋里云白的钢琴。她喜欢琴，她会弹很多好听的歌曲，她甚至写过一首歌，名字就是《上官晚秋》。她喜欢为自己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不想迈出自己的小屋半步，也并非想与世隔绝。她喜欢拉住窗帘衬着半透明的阳光翻书的扉页。她看过《红楼梦》好多次，并且破天荒地喜欢上一个反面人物，王熙凤。她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林黛玉，可并不反感她。但她讨厌调皮的男孩子喊自己黛玉，或者阴阳怪调地叫自己林妹妹。我只是不喜欢喧嚣和吵闹。她常常对自己这么说。 　

　她经常看着自己的名字。她的字体本是很清秀的，她甚至猜想自己的前身，是一泓水、一块石、抑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刁蛮小姐。在她的记忆里，上官姓的人很少像她这么平庸，连同父亲，都是异常的优秀。可她喜欢，偏偏喜欢。 　

　她说她想去看落叶林，父亲很快答应她了。晚秋的落叶林一定像祖母米黄色的围巾一样温暖。一路上他有种莫名的兴奋。他突然感觉出来呼吸也是一种惬意的事，她突然有种想让裙摆舞起来的冲动。远处，湖蓝色的水面微波粼粼。 　

　落叶林是绿色的，葱茏的绿色。她怔怔地站在远处。晚秋发芽了呢。父亲微笑着走来。她抬头，天被浸绿了，像一块绿色的琥珀。 　

　静静地，她抚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绿颜，晚秋，发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