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

　　Part.1 　
　　采乔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眼前一片黑暗。在这个早到的夏天，采乔接到一个消息：她失明了。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失明的采乔不知道是怎么接受这个消息的，或许晕了过去，或许呆了好久，或许嚎啕大哭；但总之都过去了，现在她只是要坐在这里，想未来。越想就越是烦躁：失去了眼睛还能做什么？学习、快乐、梦想，什么都没有了！ 　
　　但其实也没有那么惨，刚开始有很多朋友都来看望她了，基本上是每天放学，同学们都会来陪她聊天，包括老师也时常来安慰她。她在失明之前特别讨人喜欢，为人热情大方，每天都朝气蓬勃的，还是班里的班长。亲戚朋友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如今闹出这种意外，他们也都很伤心，采乔熟悉的好友都每天为她准备了许多感动。 　
　　采乔心里虽然有了安慰，但是还是不高兴，有时候烦躁得连说话都不愿意，她真的很看重人生的价值。就算有了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她还是有一蹶不振的意思。 　
　　只是不等采乔败落下去，那些亲近的人都一个个走了。单说先前的“死党”吧。刚开始连活动课都溜出来看采乔，后来变成两天一次，然后是一星期一次，然后就很少来了。 　
　　一天， 一天…… 　
　　一般只有家人来照顾她了。医生一直不让她出院，因为那场严重的事故不仅坏了她的眼，可能也伤害了其他地方。 　
　　采乔心里很烦闷。直到有一天，一个很柔软的声音在病房响起。那人说： 　
　　“采乔，我来看你啦！” 　
　　采乔不记得那是谁的声音了，她等着她自我介绍。 　
　　“我是余晓啊，记得吗？” 　
　　哦，余晓！采乔给了那人一个笑脸。余晓是同班的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平时总是自己一个人，采乔这人热情，一直与她有很好的关系，后来这余晓也开朗了许多。 　
　　余晓说着：“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很烦躁。”采乔觉得奇怪，又问：“你怎么来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了：“都说你失明了，就来问问你喜欢些什么，要是能帮就帮。” 　
　　采乔经过这些日子的“修身养性”，对“失明”这个词已经很能忍了。她只是说：“余晓，你知道吗，我觉得失明的日子真难过，就像小时候遇到停电了一样，真的很恐怖。” 　
　　余晓在旁边坐下，说：“你不是想当一名作家吗？我觉得就算失明了，也不碍你成为好的作家。你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么？那个保尔好像也失明了吧……还有那个谁……海迪姐姐！海伦凯勒之类的……” 　
　　余晓和采乔就此扯开了，也就是聊开了。 　
　　 　
　　Part.2 　
　　此后，余晓总是有事没事来关心这盲女孩。采乔总算有了一个消遣，不再每天都无聊地发呆，一个人不说话。 　
　　余晓总是抽出时间来看望她，但是她一直和余晓有段距离，她看不见余晓，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她是什么表情，就算余晓告诉采乔她的脸在某一个方向，采乔看过去也只是一片虚无，不管阳光多么强烈，她都不能从余晓脸上找到一点光。久了，采乔就干脆闭上眼睛听了，她觉得这样还比较安心一点。 　
　　据说那是一个晴天，余晓又来医院病房了。 　
　　她带来了一本书，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生活中的事。采乔听是听了，就是插不上嘴，似乎对于有光的世界没有一点记忆。 　
　　正说着，病房门外起了很大的躁动，余晓静了下来，采乔也闭着眼听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听医生报了噩耗之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模糊说着：“怎么可能！”旁边或许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安抚着她。那个女的还是不断地哭着。采乔本以为她就这么不会停了，没想到在那个男人说了句“我去问问医生”而离开之后，哭声戛然而止；随后，还是那个女的，像是笑了两声，说：“我刚刚在干什么。” 　
　　采乔听罢脱口而出：“哼，虚伪！” 　
　　余晓的惊讶露于言语：“怎么说？” 　
　　“或许是某个亲人去世了吧，那个女的看到有一个男的在，就哭得不成样子，那个男的走了之后她马上就停了，这是在骗谁呢？” 　
　　余晓也是脱口而出：“你怎么这样想？” 　
　　“那个女的哭什么啊，烦死人了。” 　
　　余晓安静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接着就说：“采乔，的确，那个女的确实在男人走了之后不再哭。可是采乔，你怎么不再好好听呢？就算你看不到，你也一定可以听得到，现在有一个小孩眼眶红红地哭泣着。”她顿了顿，接着说，“让我来告诉你，那个小孩正看着那个女的，很无助，很害怕。而那个女的，她是在努力掩盖自己的痛苦，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是不屑。 　
　　“因为那个女的，虽然脸上好像没什么，她的身子却在颤抖啊！” 　
　　余晓不再说下去了，采乔安静着。 　
　　良久，余晓才吐出一句话：“采乔，你看不到光，并不代表这个世界没有光啊。” 　
　　“……” 　
　　过了好久，采乔舒了一口气，她故作轻松地说：“哎，我看不见，真麻烦！政治书上总说要欣赏别人，我却总是以险恶之心看人。” 　
　　“没关系，我来当你的眼睛。”余晓说。 　
　　…… 　
　　“你好煽情啊余晓！” 　
　　“……” 　
　　 　
　　Part.3 　
　　余晓不知道自己被采乔的什么吸引住了，刚开始是因为她以前与自己的交情很好。在余晓还是一个角落里的小女生的时候，采乔毫不顾忌她的那种孤僻，安慰她说：“人，不能太软弱。”余晓永远记得她的样子，她那时蹲着，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后来可能是被她那种茫然的眼神感动了吧。失去了光明还能坚强地说笑，明明看不见还不断地找寻人生的价值。她同情，因为采乔失去了当初坚定的光，不知道焦点在哪里。 　
　　余晓总是抽出时间来看采乔，经过许久的交往，采乔么，总算是开朗了一些。她以前一直觉得没了眼睛就什么都干不了了，余晓也是时常安慰她啦，她觉得余晓怎么也算得一个好朋友了。但是也算不得很开朗，她天性活跃，现在被困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动弹不得，心中压抑得很，于是就时不时地发脾气。 　
　　她和余晓是蛮不错的，每逢余晓来看她，病房里便活跃了许多，加上她不太好意思在余晓面前发脾气——毕竟人家也是很好心的——就更融洽了。 　
　　正好那天采乔因为一些事烦得气呼呼的，余晓还一直要和她开玩笑。她一怒之下第一次和余晓发了脾气。 　
　　“我还能怎么样！我不就是个瞎子吗？失明失明，说得文雅，不过就是瞎子罢了！” 　
　　余晓见她火脾气又来了，苦口婆心地说：“采乔，你怎么就不能冷静下来呢？你想，你那么优秀，你知道吗，我就是以你——即使失明了还是这么坚强，来鼓励自己的！” 　
　　“我告诉你，你知道我怕什么吗？你想，每个人都要这样想，有一天自己老了，躺在床上回忆以前的事，发现自己这一生毫无作为，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甚至可能自己头脑中的回忆都只有自己记得，那是多么悲凉！而且你会怕，不再敢睡！” 　
　　“你想成功，不想失败，我知道。可是成功哪是那么容易取得的？我也许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想想你以前读过的书，‘天将降大任’是谁说的？‘雨后见彩虹’又是谁说的？古今中外，司马迁、贝多芬、以至现在的张海迪，以及很多成功人士，不都是经历了许多磨难？今天竟然要叫我来说出这些以前的预防针。况且难道你的眼睛就没得治了吗？” 　
　　这话说完，采乔的情绪突然被安抚下来了。 　
　　过了很久，采乔才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真的能摆脱恐惧吗？我真的能重新捡起我的未来么？” 　
　　泪水从那双无神的眼睛溢了出来，那是无助，那是害怕，那是高兴。 　
　　采乔本以为失去了眼睛，她就什么也做不了，将来亲人朋友一个一个离去，她就开始孤苦伶仃，后来老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更重要的是，活了一生，什么也没做成。难道不是吗？晚上躺下想想，想想童年，想想那些快乐与悲苦，想想离去的人，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恐惧。 　
　　“能。” 　
　　你能。 　
　　 　
　　Part.4 　
　　相互鼓励着，像是小时候两个不会走路的孩子相互抓着对方的手，支持着向前。 　
　　采乔开朗了许多，她开始通过各种渠道阅读。是的，她的目标是：作家。而通过交谈得知余晓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演讲家。 　
　　“啊哈，你余晓，当初胆小得连举个手发言都不敢，现在是孙猴子了？七十二变？”采乔笑话她。 　
　　采乔和余晓也算是各得其所吧。那天，余晓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她考了全班第一。“好啊你小子，我不在你就夺我的第一是不是？”采乔威胁道。但是因为她看不见余晓的表情，心想她或许还有些自卑，就又赔着笑脸道歉说：“没有啦，开玩笑。”余晓也豁达，不回应，还是很高兴地说着她在学校的事，她当年也是个不好读书的人，从小心里有深深的自卑感，后来采乔的热情让她努力让自己改变。她还是很感谢采乔的呢，所以才来帮助采乔，后来变成了一路支持的伙伴。 　
　　说到采乔，她也很努力地在学习。她读了许多的书，心里也酝酿着写书。 　
　　余晓并不常来，也许隔个一两天，这能理解，大家又不是嘴上说着“好朋友”的人，心里挂念着就好。但是虽不常来，她每次来还是让采乔觉得很热闹。可不是吗，每次来都要抱书、带吃的，抱书来是读给采乔听，吃的是带来给自己吃的。她读书特别喜欢找连续剧一样跌宕起伏的书，她念起来可以锻炼演讲，采乔听起来又可以进广告吊胃口。 　
　　又说到采乔有一天一时兴起，对余晓含情脉脉地说：“余晓，我曾经以为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可是，他却给我带来了你，你——是我的眼。”读罢余晓很久没说话，估计是呆住了，良久她吐出几个字：“真的假的？”“假的。这是一首歌的歌词。” 　
　　每逢大考余晓更是奋笔疾书，采乔只得悲凉地说：“我怎么就不用考试呢，真是没办法！”惹得余晓不再来病房备考。 　
　　一天、一天…… 　
　　其实失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一天没了余晓会怎么样呢？不知道。 　
　　 　
　　Part.5 　
　　如果失去了余晓，人生的目标还在，日子还是可以过，还可以笑，只是从此就没了一个伙伴，到时候会很伤心。因为余晓帮我度过了低谷，告诉我就算失明了还是可以找到光。——采乔 　
　　的确，在此之前一切都显得很美好。 　
　　那天，采乔塞着耳机在听电脑里讲故事。一担架从她病房门前过去了，担架旁的家属哭丧得满脸，担架上的人满脸血迹。 　
　　这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场景，就这样擦肩而过。采乔依旧安静地听着。 　
　　后来半夜里传来嚎啕大哭，采乔没听见，睡得很香。 　
　　再后来，便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医生过来对采乔的妈妈说：“有人指定给您女儿捐献眼角膜，现在要动手术。” 　
　　采乔的妈妈高兴极了，采乔听得这个消息也高兴地说不出话来。那是八月下旬了，就要开学了，采乔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告知所有的朋友，当然第一个就是余晓了…… 　
　　后来，采乔准备着进手术室，心里只顾激动了，想起就要告别黑暗的这些日子，她很想看到余晓的脸！只是余晓这几天没来看望，到时候要给个惊喜了！ 　
　　她想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再出来，见到的是光明的世界，眼前是洁白、耀眼的光明！不再是黑暗。 　
　　“啊——！”她大喊了一声，笑哈哈地对妈妈说：“妈，终于又看到你啦！” 　
　　兴奋着，她又问：“余晓呢？我要找她啊，告诉她我终于熬过了风雨啦！” 　
　　妈妈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看着女儿，缓缓地说：“余晓出了车祸，死了。” 　
　　…… 　
　　采乔睁大了眼，僵笑着说：“你说什么？妈，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妈妈看着她，轻轻地飘出几个字：“真的，你那眼角膜，就是她捐的。” 　
　　…… 　
　　一切都来得太快。 　
　
　　Part.6 　
　　葬礼上，采乔终于看到了余晓，是一张遗照。照片上，采乔终于看到了余晓的开朗笑容。采乔鼻子酸了、眼睛红了，但是她不哭。 　
　　余晓的妈妈走过来，对采乔说：“这是晓晓的日记，你看看吧。” 　
　　采乔惊讶着，翻开了那本崭新的日记，上面只写了几页，就是余晓出事前的几天的日记；日记上有着余晓的心跳。采乔一字一句地看过，用余晓给她的眼角膜。 　
　　“8.21 晴 我的心情：你只需给我一点阳光（我马上就灿烂） 　
　　采乔的进步好快啊！我今天去医院的时候，她正在网上听口述的《水浒传》，那双眼睛依旧无神，但是我觉得她心里一定很激昂。她真是坚强，一片黑暗的世界，还坚持走自己的路。可是我心里也觉得羡慕嫉妒恨哪，要是哪一天她的眼睛好了，那一定是个大名人；我不知到时候还会不会和她站在一起呢…… 　
　　8.22 小雨 我的心情：给我河水我马上泛滥 　
　　今天太晚了，没时间细细写日记了。只是感叹一句：采乔真的值得我学习！采乔加油哦！ 　
　　8.25 晴 我的心情：高兴 　
　　隔了几天没写日记，实在太忙啦。前几天没得去看采乔，今天去看望她了。我觉得我应该感谢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采乔就是这么棒！我那时候还是个自卑的小女生呢，她在我眼里就是个遥远的班长……可是她却那么热情，平易近人啊真是！她笑我说进步太快，其实多亏了她鼓励我呢……不过今天妈妈的饭真好吃啊，有传说中的红烧排骨诶…… 　
　　…… 　
　　8.28” 　
　　一些窸窣的心里话，在日记上蹦跳。最后的八月二十八日，就是余晓出事的那一天，她喜欢在前一天就把日期写好。现在却没了后文。 　
　　采乔终于哭了。那么久，她一直没哭，可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她哭得不成样子，嘴还是在念着：“余晓……是我最佩服的人了，她……她在我黑暗的时候做我的眼睛，告诉我对任何事都要用心去看，面对困难也绝不可以放弃希望。可是她……”她却走了。 　
　　采乔这才懂得那日余晓的话，她说：“我帮你，因为你值得我帮。” 　
　　余晓，你也在帮我啊。 　
　　你让我看到世界就在眼前，你就是我的眼。 　
　　 　
　　　　　　　　　　　　　　　　　　　2012.1.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