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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遥远的城市里坐上火车,在经过大约七个小时的颠簸后,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相对短暂的休息。火车靠站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将双眼从无尽的黑暗里解放出来的时候,映入眼眸的是黎明的车厢和一脸着急的乘务员。
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到黑夜,他在驶向未知方向的列车上不断的重复回想自己之前的生活,那些已经远离的人或事,都已经变成了古老的无声电影,渐渐的被记忆的黑洞所吞没的无踪影。
如果你知道你将要奔向哪里,你就不用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你被伤害,你被误解,你的思想被打上烙印,你依旧固执的认定自己是正确的,但是你却拥有不被人理解的身份和灵魂,这是你永远不能摆脱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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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彼时街道上尽是微弱的光芒,子夜时分的月亮也纤弱得暗淡无光。当初他接到对方的电话,电话里面清楚地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他说:“我希望你可以到A城来帮我一个忙。”
工作于他并不重要,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人的托付。对于诺言和祈求,他如同一个古老的宗教子民一样地虔诚。
当终于开始了旅途后,就自然而然的想要进行下去,理所当然的想,如果可以后退,当然是最好的。
在火车站附近的旅馆大多是又旧又破,从街道外看已经没有灯光了。他敲响了门后答应给双倍住宿费对方才同意他入宿。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服务员的眼神明亮得如同乡间野猫的瞳孔,那些粗鲁野蛮的野猫常常爬进他家简陋的厨房,把晚上的剩饭喂进肚子里。为了防止这些野猫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他常常半夜爬起来,披着一件单衣站在庭院里看守厨房。他再一次和服务员的瞳孔对视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左臂,对面的那个女人也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越发笑得欢畅,眼角细微的皱纹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如同水波涟涟。
凌晨四点那个人又打电话给他,劣质的墙板挡隔不住人心,手机铃音一长一短的吼叫撕裂了隔壁邻人的梦境,他接电话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周围涌出的咒骂声。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跑到走廊上,冬天的夜晚黑得像溷浊的泥潭,他觉得自己在沼泽里挣扎。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可以容许他说话的时候,铃声已经悄然消失了很久。他用颤抖的手指合上手机盖,在刚才并不长的梦境里他好像在冰天雪地里,恍然惊醒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衣。黑夜里A城冬天的刺骨寒风从破烂的窗户里涌进来,让他失去了最后可以支撑他回房的希望。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人开关门的声音,寂静的夜里只有风声的呼啸声和那个人的脚步声,咔哒,咔哒,仿佛是旧时的他躲在街道里落魄地点烟时的火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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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旅馆那个破旧的角落睡了一夜。
醒来后已经是十一点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个侧梯的拐角处。或许有人经过,那些服务员应该会打扫旅馆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叫醒他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时间。他还算清醒,记得十二点之前如果不退房就要续付房费。犹豫了一会后,他选择迅速地讲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去找那个人。虽然他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没有坐标的方向。
许久以前他曾经来过A城,A城离他的老家很近,刚开始的时候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相近的两个地方,在别人眼中就是判若天渊。那个时侯他就明白烟草可以将城市的初衷滤尽,同样的,酒药也可以吞噬这个城市无尽的希望。他也看到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像是入秋后的薄蝉,努力地寻找生存的方法。当初的他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要跪在街道上乞讨,直到他见到了金钱至上,于是很多次路过那条拱桥的时候他不再回头看一眼那些佝偻的人影,他知道人心是可以死的,如果死了那么就只有思想在支配所谓的肉身了。
他在餐馆吃完最后一晚面条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幼时最好朋友的语气在电话里显得很轻松——“过来吧,我先帮你安排住宿。”
其实他也不算太苍老,记忆中他应该是二十五六的模样,用L的话说,你只不过是身体长大的,但是你的神情和容貌永远停留在幼年了。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同样想在电话中打趣L ,可是他痛苦地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记不得了。L只是说他离家多时,对于家乡缺少感情。但是他始终记得自己少年时夜晚披着单衣在月光下看守厨房,在这样死寂的夜晚里他和无数拥有幽绿色瞳孔的猫争食。现在回想起来他明白了,生命原来是那么贱,因为生命必须依靠从他物手中抢夺的东西才能生存,别人都在争夺钱财和地位,只有他在那样的夜晚于一文不值的野猫争食。他没有问L有没有做过于此相同的事,因为L现在已经拥有自己的财富了,或许对于回忆他比自己还要憎恨这一切。
几个小时后他并没有见到L,当他到达L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时,是一个自称L的秘书将钥匙和一张纸条交给他的。纸条上是他根本不熟稔的字迹,他打听了许多人,才在晚上七点左右到达住宿。原以为是L的公寓,才发现L给他的房子在一个社区里。看得出来是新建的,墙面用涂料刷得惨白,小区的绿化很好,四周都是那些花枝招展的植物。他向许多保安打听才终于找到了地址上写的那间房子所在的楼幢,小区里基本没有人出来散步,他不明白是因为这里住的都是那些富豪还是因为A城的人不堪工作的重负,打算早早上床睡觉。L的钥匙已经很旧了,他费了一些劲才打开房间,在用力拉开防盗门的一刻他似乎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在鞋柜前停留片刻便关上了房门。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单调得除了白色就没有其他的点缀,他想要收拾一个房间给自己的时候,主卧室的紧闭的门忽然打开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惊奇,就已经看到了那个正在化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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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手打开了电视机,那个本应该在被A城淘汰的电视机居然顽强地放出声响,那个坐在沙发上在晚上依然穿吊带装的女人继续有条不紊的化妆,仿佛这个空间里没有他的存在。他放下行李,转身去了客厅,电视机里面那个女人在凄冷的街道上无助地哭泣,看到这里的女人转脸看了看他,冷笑一声,自我介绍道——“叫我Grace”,他沉默了一下,坐到沙发上。“什么名字?”Grace继续挥舞着眼刷说,“这是英文。”他只上过小学,英语这种东西,很多次他在商场里看过,这些乱码被城市人当做是一种神符,印在广告上耀武扬威招摇过市。却没有想到有多少人站在巨型的广告模型下迷惘。想到这他的胃不舒服地蠕动了一下。电视上的人物不依不饶地企图吸引两个人的注意力,那个落魄的女人用嘶哑的嗓音大喊,“我恨你——”的时候,Grace恰到好处地换了台。“这种东西,装出来的到底是假了点,”她撇撇嘴,“一年以前我也这样喊过,不过我喊的是我饿了。”他的胃再一次跳动了一下,想起来这几天他根本没有正常的进餐过,于是他走到Grace的面前,“有饭吗?”“有,泡面。”她头也不抬的说。在她没说之前他就看到了,墙角一堆花花绿绿的泡面盒。“你是房客?”他一边撕泡面盒的包装一边问,对面的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是房主的妹妹,他不争气的妹妹。”说完冷笑一下,“我觉得他才不争气。”他转脸看了看她,“你是L的妹妹?”对面的Grace似乎很反感他这样直白的问话,旋即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是我的泡面,你要还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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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他,找了一张照片给他,说是要帮忙找照片上的人。Grace也说不认识照片上的人,耸耸肩然后继续找她的粉饼——“说不定我那亲爱的哥哥根本就是在耍你。”她然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跑到沙发旁边,“几天前我是在这里化妆的,对吧?”他麻木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照片上的人,上面是一个女孩站在A城一中门口骄傲的神情。抬头对上了Grace的眼光——“如果我哥哥都找不到这个人,他那么远来找你是干什么的?”他再一次语塞,“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吧……”“错!”Grace骄傲地说,“是因为请私人侦探是要很多钱的,你懂吧?”“钱……”他在一瞬间觉得面前Grace虽然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年龄,却在和自己走着不同的路。
在他为那个不知名的女生而忙碌的时候,Grace一直呆在家里,L也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他了。周末的时候,当他找到高三B班的班级日志时发现上面的照片没有一个像那个女孩的。他失望地把班级日志还给了管理员,那个管理员的表情已经很糟糕了,“你有病啊?啊?”他急忙掏出几张钞票塞给对方,“对不起……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对方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有病!”
他明白,管理员骂自己有病的原因不是自己的行为怪异,而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他更多的钱。
正迷茫的时候,他再一次接到L的电话,L依旧在电话那头谈笑风生——“没有找到?没事!哈哈,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这样吧,你过来,我正好有些话要告诉你……”“不,已经不是那个写字楼了,我现在在我一个院长朋友办公室里,你离那里近吗?过来吧!”“没事,没事,那个院长现在不在,就说一会话,就走!没事……”
挂下电话他走出了阴暗的资料室,走到明媚的大街上,挥舞着麻木的胳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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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走进那家著名的医院后,向许多护士打听后直奔院长室。他痛恨有权有势的人,为什么可以将自己来回捉弄,他痛恨L,说是自己的朋友,却没有真心对待自己。推开门的时候他痛恨L的心更加加强了,他看到了正和院长说笑的L。对面的L看到了也同样笑了一下,迅速跑过来拦住了他——“别生气——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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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就像是一杯开了水,缓慢冷却。
最后显露出来的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我叫林史?”“是的,当初你在医院登记的时候身份证上是这个名字。”“我什么时候进过医院?”“2001年,你十九岁的时候是你父亲送你进来的。”院长抬头看了看L,“剩下的你讲吧。”L点点头,“你应该是院里智商最高的人了……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从严格的看管中逃脱的人……”(那么你们把智商高的人锁在狭小的角落里是什么居心)“我得的是什么病……你要告诉我真相。”(其实我想我不需要真相)他——或者可以说是林史平静地说,“你们不把我当人看……所以我想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
“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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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留型精神分裂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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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L你是一个医生,却愿意这种找寻我,我很怀疑你为什么不直接带走我,你就这样再一次欺骗了我。Grace明明知道也和你们一起玩这场戏?”……“不是的,她和我没关系。”L严肃地摇摇头,“她帮我圆谎了?”“她说你不争气……”他笑了笑,“当然,在一个病人的眼中,如果真有一个当医生的‘哥哥’,真的会被视为不争气。”
“我一直想知道……我住的那个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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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城有个广告很令小孩子鄙视,那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严肃地对着镜头介绍他们的医院,广告中插了许多治疗部坏境的广告,看起来像是一个舒适的小区。那些小孩子总是觉得精神病人肮脏,觉得他们不正常,于是对精神病人也能得到这种待遇而义愤填膺。他们不知道,往往是这种人才更能看透这个肮脏的世界。这些医生的作用就是封闭这些天才。
他们就像是众人眼中的囚犯。
群众往往忘记了他们手上戴着同样的十字架。
天晴的时候他站在阳台上,grace在那个狭小的卧室里对着镜子安静地化妆。窗外的阳光从阳台的窗户斜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许久之后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时长时短的鸣笛声,尖锐地刺破A城的天空。他恍然想起自己坐火车到达A城的情景,当初他也是坐着火车怀着并不明确的目标到达这里的。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毫无目标的人从火车上下来,心甘情愿地投进A城的怀抱,走进这座城市的早已预设好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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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里写的了,改了几句话,首发逐眠。最后结尾有些仓促,改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