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了,他急切地加快了脚步,墨黑如玉的发丝偶尔被纤细的柳条带起。
蜿蜒小径,杨柳依依,薄雾未散。虽说是初春,但毕竟还在冬末,蒲公英似的小片雪花轻飘飘落下,俏皮地停在他肩上,鞋上,或是欲要晃花他的眼,在他焦灼的目光里,蹁跹起舞。然而,这样多情旖旎的挑逗却仍不能让他慢下半分,他依旧是行色匆匆。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汗顺着轩昂的剑眉下的流畅线条滑落,跌进被薄雪轻掩的尘埃里,他挥袖,有些粗鲁地拨开淡绿的轻细柳丝,雪花小小地濡湿他柔滑如缎的长发和湖蓝色的锦袍,他却丝毫不在意,恨不得生上双翼,哪还有平时让仕女痴迷的悠闲洒脱气质。
不远处,繁密的杨柳下,一男子悄然屹立,俊朗含笑,手里的山水宝墨扇风流儒雅地摇晃,眼里反射着阳光柔和的流光,恍若一层光晕旋转其中,映着那一袭匆匆而过被风吹起的湖蓝色锦袍。
陌,果然呢……
男子和煦地笑着转身,眼神刹那间凝固,冷却,转眼间幻化成一潭幽寂、深不见底的死水,阴鸷地勾起淡若三月桃色的唇线,山水宝墨扇“刷”地一声收拢,向着另一个方向急步走去。
纳兰陌忍不住颦了颦眉,好看的剑眉纠结。今日本不应迟到的,只是母后突然召他入兰夙宫。不过是母后那轻轻巧巧的一番话,却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石子,扰得他心绪不宁。
先生也会像母后一样吗?
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忆起母后的召见——
母后的行宫——兰夙宫倒不比其他宫殿的富丽堂皇,似兰的浓香远溢,一桌一椅,一花一草布置得幽雅潇洒。皇上本就喜欢母后如兰的幽雅气质,母后也一直投其所好,处处显得幽雅高傲,只是,心底处,到底还是凡胎肉体的心思。
淡色薄纱后,他依稀望见母后端端高坐,风韵高雅,清丽耀目,容貌窈窕。然而,母后却换他近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细细摸挲他的脸,似水的眉眼里是深谋远虑沉淀下来的沧桑,还有对他深切的期盼。
陌儿,你已经十八了吧,再过两年,你就弱冠了,算起来,公子初教了你六年了。
纳兰陌困惑着点头,不明白为何母后这么早召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绝不可能只是谈谈这种小事。
兰淑妃缓缓起唇,呵气如兰。
虽说公子初五岁便吟诗作赋,轰动京城,便是翰林院也不及他万分之一,连皇上三下圣旨才召他入宫。可他在宫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哪懂什么宫里的你来我往,阴狠毒辣。这几日,你去你舅舅家呆几日,让你舅舅好好教教你。看来,我也得和皇上说说,让皇上替你换个先生。你也准备准备,去你舅舅家。
轻轻巧巧的一番话,让他心神不宁,但他无法反驳,他知,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只是轻轻说道。
先生教得很好。
兰淑妃不怒反笑,晃得发髻上的珠翠摇摆,发出清越的声音。
我的傻孩子,他公子初教得再好,能让你得到皇位吗?呵呵,陌儿,你也大了,也该懂事了,你知道母后为你花了多少心思吗?大皇子纳兰璃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在这深宫大院内,任何活着的人都不单纯,你要记着。
纳兰陌一副乖乖模样,顺从地点头。而兰淑妃却似有感慨,轻轻地长叹一声。
可惜了公子初那样一个超尘出俗的人物,却和我们这些嫔妃一样,要在这粉墙高院内被囚一生,耗尽一生。
纳兰微微一怔,或许,如父皇所说,他母后在很久以前真的如兰花一般超然独处,只是在这风起云涌的宫闱之中渐渐泯灭最初的灵秀幽静。
当纳兰陌退出来时,天就大亮了,就着着急急往勿雨苑去。
拐角处,赫然是勿雨苑。纳兰陌蓦地有些欢喜,顿住脚步,理理衣衫,正正玉冠,这才进苑。
勿雨苑也算是僻静之地了,自从大皇子纳兰璃因踏入勿雨苑而被罚了之后,勿雨苑就隐隐约约被宫人们视为“禁地”,而勿雨苑里的那个人——公子初,却也从未踏出半步。据说公子初生的极美,恍若上仙,叫人心生敬畏之心。然而,却也是宫人口中传送,无人得知。
是从昨夜开始下的,雪薄薄地落在地上,勿雨苑的桃花开得甚早,嫩粉的花蕊间满满的全是雪。一张软塌放在柳树下,柔细淡绿的柳丝缠着软榻,软榻前还摆着一张案几,对了几本线装古书。一袭白衣半软在软榻上,长发披散,合了眼,似乎正在浅眠。领口浅敞微斜,露出一小节纤长蜿蜒的精致锁骨。然而令人惊艳的却是那人叫人说不出的美,宛若误入红尘的谪仙一般,清冷孤高,独立于世。
纳兰陌的瞳孔倒映着那黑发白衣的人,懊恼地皱眉。
还是来迟了,先生等得都睡着了,果然晚了。
软榻上的人察觉了似的,羽扇似的睫毛颤了一下,仍就合着眼,说道。
陌?
清淩如水滴石般的声音传来,纳兰陌慌忙行礼,恭敬地应声。
先生。
低眉颔首,站在一旁。
风过柳梢,桃花生姿,雪片翻飞,安静美好。
然而,还未等公子初睁开双眼,不远处就传出了极度愤怒的声音。
初晚凉!该死的,你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整晚呆在外面不睡觉,我就不理你!可恶!冻死你算了,还不知道盖床被子!雪有什么好看的!
纳兰陌顺着音源望去。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在勿雨苑能这样对先生的,也就只有乐琰了。
不远处,桃花开得绚烂,桃花夹着雪花簌簌落下,那少年站在桃树下,粉雕玉琢,目含灿星,玉带长袍。仿若锦绣繁华里走出的锦绣少年。只是,锦绣少年怒目圆瞪,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公子初。一幅美景,就这样生生被毁坏。
公子初亦循声望去,淡淡一扫,却不置一词。淡漠地回头,顺手拿起一本书扔给纳兰陌,复又合了眼躺下,让纳兰陌翻开书,自己闭眼讲解。
猛的,纳兰陌就突兀地忆起了初见先生的时候。
是自己十二岁生辰,梅雨时节, 雨老是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滴落。
少有笑得这么慈祥,他指着香流溪对岸,对纳兰陌说。
陌儿,那就是父皇送你的礼物。
纳兰陌的眼光跟随手指的方向流转。
对岸,残红败绿衰破了一地,虽说绿柳成阵,到底还是带了颓败的死气,紫阳花倒是开得特别繁盛,一簇簇,姹紫嫣红,一袭白衣胜雪隐在其中,隐约可见,长发披散,只怪那恼人的柳丝朦胧了视线,看不真切。
陌儿,他以后就是你的先生了,你可喜欢?皇上轻声询问,纳兰陌却未回答。
皇上纳闷地顺着纳兰陌惊艳的目光望去。
不知哪来的凉风,撩起柳丝,粉嫩的花瓣飘起,纷纷扬扬,似珠帘般。那人黑发飞扬,白衣翻飞。那分明是九天上的谪仙,不食人间烟火。
纳兰陌看得呆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皇上大笑。
陌儿!
纳兰陌一惊,慌忙收回视线,手足无措,脸上飞着几朵红晕。
皇上好笑地看着纳兰陌,弯身附在纳兰陌耳边,低语。
他可是个男子哦。
啊?
纳兰陌不可抑制地惊叫出声。男?男……子!
纳兰陌再次望去,却发现,谪仙目光看向另一个人。他也望去,眼里却因那另一个人衍生出了无限繁花,因那另一个人就像是从锦绣繁华里的锦绣少年。后来他才知道,他先生是名动京城初晚凉,那个人是先生唯一的贴身侍从——乐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