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题外话:话说某日,某虫将此小说予同学斧正,曰:“物理名词充斥,非小说也。”诚然!此书与其为小说,不如为物理模型大集粹也。然某虫之为某虫,又岂可以以己之短击人之长乎!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是年八月,某虫赴杭州奥物补习班,从程稼夫王思惠恶补竞赛物理之经典,满脑盘绕皆为磁场、电场、简谐振动之流,遂得一疾:每日入梦,皆有一红色星球往返天际,其上文明繁衍。予甚难自拔,沉疴渐深。遂于春节寒假,写此书自娱,以消此疾矣。此书乃予之原创,借力成分较少,愿诸看官捧场及拍砖。继“机关布景派”后,或许,将有“物理竞赛派”?(笑)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又及:飞赴杭州时,予所乘客机险些遭遇不明飞行物,机场关闭。予甚异之,遂补记此事。
序
这是无垠的时空平面上,某时与某地的交集。
厄尔斯星沿着它的命运在虚空中寂寞的滑行着。这是一颗孤星。
但如果此时有人发现了它,会发觉不能按传统天文学的归类法,把它定义为类地行星,类木行星或冰行星。它的皮肤——薄薄的一层外壳,散发着暗红色的辉光,上面交织着明黄色的网纹,那是液态金属的江河;高纬度地区则结着铁黑色的凝痂,整个星球看上去好像一滴从冶炼炉里滴下的铁珠。事实上,它就是一滴熔铁。除了因热辐射损失能量而凝固的表皮,它的星幔、星核里,都是咆哮着翻滚着的白炽的铁镍。无疑,这是一个生命的地狱。但其上竟然还可以找到文明的迹象:如果有路过者,他可以从太空看到,在北极的一隅,沉睡着厄尔斯人顶礼膜拜的一个庞然大物。他们管他叫“遗址”。
在那里,莫尔兹——一个梦者——从他的睡梦中醒来。
这次的梦非比寻常。
莫尔兹愣愣地想着,身子仍吊挂在墙壁上,沉浸在梦境中不可自拔。一个全新的回溯,全新的!他不知道厄尔斯的“梦者”已有多少埃姆没回溯过新的场景了,但他知道,无论长老会的老头子们怎么看,他的这个片段都将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
莫尔兹欠了欠身子,松开一直牢牢吸在壁上的磁力吸盘,点燃了束流环。在他腹中,一圈冷蓝色的高温离子气高速旋转起来,光芒透过半透明的腹膜,把周围的黑暗化开。借着厄尔斯星上的天然磁涡流,他驱动自己漂浮起来,五条触手小心调整着周身电流的分布,像老练的水手牵着风帆的缆绳般,让安培力驱动自己缓缓飘向“遗址”高高的黑色墙壁边缘的大豁口。这是“遗址”唯一的出入口,外边,便是沸腾喧嚣不息的暗红色的熔铁的海洋。
他并非不想把梦继续下去。离长老会召开还有一个思特的时间,他至少还可以回溯两个片段,只不过在连续工作了三个思特之后,他的能量是在不够了。
莫尔兹轻巧地降落在豁口边,把虹吸管伸向热浪涌动的海面。吸管上的半导体传来一阵满足的快感,温差发电产生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空空如也的胃中。
在饱餐之时,他又细细地把刚才的梦回忆了一遍。
1
地球。
三根铬银色的支持臂从夏威夷以南的太平洋的万顷碧波中巍然拔起,直冲五十米高,仿佛一只三指的巨手,将指尖的“希望”号擎在半空。梭形的“希望”号本来是黑色的,但它此时覆盖着一层防尘膜,有着和一旁的刀形立柱一样的漂亮的光泽银色。它变形地映着蓝天和天边缱绻的云霭,与其下的漂浮基座、发射塔架一起构成一个简洁有力的符号,充满着后科技时代的冷峻与和自然的柔和相对立的、棱角分明的几何体的锋芒。
徐冰仰望着它,想:这是一个向天空伸出的挥舞着的拳头,还是徒劳地想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的手?
她心里不禁涌上了一股哲学式的悲壮。
“欢迎来到‘地球基点’。”直升机机坪上,冯渊向央视“现场”栏目的记者徐冰问候道,“您真走运,要是您晚半小时出发,恐怕现在就像你的那些同行们一样被太阳风暴拖在檀香山了。”
“是啊,他们中还有CNN和BBC的资深主播,只不过这次抢到独家新闻的只有我们。”徐冰笑道,末了又加上一句:“如果发射不因太阳风暴而延期的话。”
“这倒不会。”冯渊说,“潜地船和航天飞机不同,它对空间电磁环境的要求没那么苛刻——噢,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叶思云教授,相信您一定认识她吧?”
“那当然,叶教授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名人了。”徐冰和刚从“希望”号上下来的叶思云握手,后者披着一套男式的黑风衣,戴着安全帽,但她在海风中飘扬的长发和美丽的双眸依然动人,“只是我没想到叶教授这么年轻。”
“哪里,哪里。”叶思云笑了笑,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转头对冯渊说:“渊,刚才李工带我到警戒线里‘近距离接触’了一下,你要不要带徐女士也转一圈?”
冯渊看看表:“反正时间还早,如果不忙着做节目的话,我就带您参观一下‘希望’号——这艘不载人的‘诺亚方舟’吧。”
作为记者的敏锐让徐冰立刻从两人的相互称呼中捕捉到他们微妙的关系。她对这种花边新闻并不感冒,但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一个上穷碧落,一个下探黄泉,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呢?
不过这些念头很快就被扔在了一边。现在占据她全部视野的,是那个悬在发射塔上的30.2米长,直径5.5米的庞然大物。
“真难以想象,在离发射不到一天的时候,您作为‘希望’号工程的总工程师竟然还有闲心陪一个记者散步。”徐冰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采访冯渊了,所以交谈比较随意。
“哦,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当然,严格来说我算是半个有效载荷任务组的成员,但我的使命已经在一个月前结束了。当‘希望’号被架上发射塔后,该忙活的就是发射组、火工组的小伙子们,我只能‘听天由命’。”冯渊不无自嘲地说,“徐冰,听说你去过‘暗星’工厂?”
“对,在那里我做过一期亚简并材料工业与地层探险的特别报道,所以待会儿访谈时您尽管专业地讲,我们的栏目组可是做了一番功课的。”徐冰边走边说,两人很快来到发射塔的正下方,仰望着被支持臂均分为三等份的蓝天。中间的“希望”号像个巨大的钟乳石般悬垂下来,尖端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洞口里有一个银色的尖锥,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徐冰望着那个尖锥,问冯渊:“这就是主喷灯吗?”
“这是船首防护罩。”冯渊解说道,“和船壳一样,它也是由亚简并材料制成的,不过在发射时这个防护罩会被抛掉,然后主喷灯才会点燃。”
“听说您曾在暗星工厂工作过?”
“对,我原来负责搞亚简并材料应用,因为这层外壳的关系,才开始参与‘方舟’计划。”冯渊说。这时三人来到了“希望”号首端对准的发射通道旁。他倚在一圈粗大异常的圆环形护栏上,望着底下深蓝的海水,陷入了回忆,“我还记得第一次目标材料合成成功的场景。启动按钮按下后,几百台兆瓦级激光器同时点燃,以最大功率在靶材上聚焦。那个篮球大小的球体顿时在比核爆中心还高的温度中爆发成一个小太阳,上亿度的高温等离子射流向四面八方喷出,反作用力将靶材猛烈地向心压缩;爆炸后,反应腔里只剩一颗超高密度的黑色微晶,那是靶球形成的高密度质点,直径在微米数量级,看都看不见……”
参观的时间到了,“希望”号即将加注反物质燃料。这是发射前最危险的时刻,但似乎没人有撤离的打算。警戒线外的李工焦急地向冯渊挥手示意,冯渊点点头,问徐冰:
“采访安排在什么时候?”
徐冰瞥了眼作为背景的发射塔架,塔臂顶端刷成黑黄警告色的大功率电磁起重机正把重达500吨的“希望”号缓缓放低,船首探入发射通道中;顶层平台上有一群麻点般的人影,火工组正检查燃料和冷却剂的加注,液氦引发的白雾像纱巾般围在发射塔的脖子上……
“就现在吧。”徐冰回答。
【知者回溯资料节选:亚简并材料工业简介】
从18世纪开始,人类经历了共4.5次工业革命:第一次的动力是蒸汽机与煤矿工业,第二次是内燃机与石油工业,第三次是计算机与信息工业。21世纪60年代,发生了一次被称为“三点五次工业革命”的简并态材料工业。最后是22世纪伊始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以“细胞机械”为基础的生物机械化制造业。
简并工业的基础是人工简并态物质的制造。这是一种高密度的物质形态,其主要成因是泡利不相容原理:不允许不同组成粒子占据同一量子态。因此,减少体积就会迫使粒子进入高能态,从而产生巨大的简并力。在茫茫宇宙中,简并态是普遍存在的。质量小于1.4倍太阳质量的恒星将演化成高密、高温、高压的白矮星,它就是由简并态物质组成的。
它的发现可谓偶然。2056年中国工程院院士高阳在可控核聚变的惯性约束实验中发现的黑色微晶就是一种初级简并态物质,后来,可控核聚变普及后,核电站的激光聚焦反应炉遍布世界,简并态物质就可作为副产物大规模地获得。但它的应用并不广泛,最成功的例子,是“简并态热烧蚀材料”。
这种材料的发明人是冯渊。它的原理很简单:由于简并态物质具有极高的密度、硬度和极强的简并力,这种材料表面每个粒子的热运动几乎被卡死,也就是说,外界的热量要传递进入简并态物质,必须消耗巨量的能量克服原子核间强大的简并力,所以它的热导率几乎为零。这样的特性,令冯渊发现了它作为宇宙飞船返回舱的热烧蚀材料的巨大潜能。然而它的缺点也不可否认:巨大的质量。为节约燃料而“寸克寸金”的飞船,是绝不可能让这种重担上身的。
尽管在宇航上的应用失败,但它终究找到了用武之地,那就是“地层探险”。
慑于高热,人类从未深入地层,去一探地球难敞的心扉。但由简并材料制成的潜地船却提供了这种可能。试制成功后,地层探险发展迅猛:在2080年,第一艘无人潜地船发射成功;2083年,无人潜地船首次穿越莫霍界面;2095年,潜地船到达古登堡界面;2108年,第一艘载人潜地船“希望”号整装待发。
由于简并材料仅仅应用于地层探险活动,在对人类生活的变革上还远不如此后发明的“细胞机械”。所以,历史学家们把它称作“第三点五次工业革命”。
然而在太阳浩劫到来后,在“方舟”工程中,被小觑的简并材料工业,终发挥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作用。
在一段简短的背景资料介绍片段后,全世界几乎所有的电视屏幕上都播放着“现场”栏目在地球基点的实况画面。
采访采用和嫦娥二号直播时一样的专家座谈形式。在发射塔宽敞的顶层平台上,摆了几把普通的竹椅。受访者除了冯渊、叶思云外,还有“暗星”公司的技术顾问柯林斯。这个三十多岁的白种人是“细胞机械”专家,负责潜地船的建造工程。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类文明的延续与否就掌握在他们手上。
“观众朋友们,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球基点’站。它由上世纪的BP石油公司的钻井平台临时改建而来,原来的高塔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折刀式的发射支持臂,顶端即是整装待发的‘希望’号。它的正下方有一个直径三十米的发射孔道,通过它,‘希望’号的舰首直指前方五千米深的海水,以及其下三千千米厚的坚硬的底层……”
海风灌满了话筒,徐冰要拉开嗓门才能换来音频师OK的手势,但她很满意由此营造出的现场感。接着她转向坐在一旁的冯渊:“冯总,离发射只有三小时了,您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其实没什么,很平静,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剩下的就交给发射组那帮小伙子了。”
“冯总,‘希望’号的无人化设计是您最先支持的,您为什么要设计一艘无人的诺亚方舟?”
“很多人都追问我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再次官方地声明一遍:人类种群的‘繁衍临界阈值’已被确认是2000人。至少要这么多人,才能确保基因库中有足够的基因,避免近亲通婚造成的遗传病,保证种群的繁衍;如果低于这个值,我们将会像上世纪寥寥无几的大熊猫一样灭绝。按这个数,甭说星际殖民,就算往地心躲,现在人类哪能造出这么大的潜地船?所以我们在最后一届特别联大召开后,决定不进行逃亡。这是各国代表在‘大投票’中都通过的决定。”
“那人类是不是会因此灭绝呢?”
“当然不会!‘希望’号载有1万个从全球人类精子库和卵子库中提取重组而来的受精卵,并携带有全套抚养教育系统,飞船计算机中储存有人类全部的科学文化成果,足够将他们培养成我这样的工程师;船上还载有‘暗星’公司的‘细胞机械’系统,必要时,孩子们可以借此重建人类的农业和工业。请相信特别联大的决定是正确的,在此我也以个人身份恳求大家:不要骚乱,留在家里,留在亲人身边,度过末日前最美好的时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