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这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大年夜。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乖巧的小女孩赤着脚在街上走着。她的脸被寒风刺出红印，神情麻木地向前走手里拖着一麻袋的火柴，单薄的身子随时要被吹倒。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双拖鞋，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是一双很大的拖鞋——那么大，一向是她妈妈穿的。小女孩还记得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妈妈冰凉的尸体就直挺挺地挂在她家的茅草屋上，妈妈的头发散落下来，脸色青绿，散发阵阵恶臭。小女孩感觉在她的尸体上有无数的白色蛆虫在蠕动，细小的身体从皮肤表皮硬生生地钻入体内，血肉翻绽开来。小女孩还听到那些蛆虫尖锐的叫声，那是享受到血肉甘霖的快感。小女孩就这么看着那些蛆虫啃食着妈妈的尸体。
“反正妈妈的身体就已经坏掉了，上次爸爸还把妈妈的肠子给拉出来了，黏黏腻腻的，爸爸说了，只有我把火柴卖了才让我看看妈妈的肝脏。”小女孩坐在床上，金丝也不遑让三分的长卷发散落肩头，嘴里念叨着。
小女孩摆了下脚，骨骼间发出“咯咯”的声音，机械地走下床，穿好妈妈的拖鞋拿起一麻袋的火柴就走出门去，丝毫不理会妈妈。对小女孩来说妈妈就是专门用肉块和鲜血做火柴的奴隶罢了。“你既然爱妈妈就不要去同情你的妈妈，她必须如畜生一样活着，才能支撑起这个家庭，不用担心她不会死的，畜生没有死的权利。”奶奶总是这样对小女孩说，然后将小女孩搂入怀中。小女孩很爱她的妈妈。
小女孩穿过，马路的时候，两辆马车飞快地冲过来，吓得她把鞋都跑掉了。一直怎么也找不着，另一只叫一个男孩捡起来拿着跑了。他说，将来有了孩子可以拿它当摇篮。
小女孩只好面无表情地赤脚往前走，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的，她却感受不到，因为她不知道什么叫疼痛，不知道什么叫寒冷……因为看不见、不明了才不懂得蚀骨的冰冷。她的旧围裙里兜着许多火柴，一只手拿着一把，另一只手拖着一麻袋的火柴。麻袋上沾染着黑红腐朽的颜色和锈铁般的味道，奶奶说那是妈妈的味道啊！小女孩很不得把这些拥有妈妈味道和颜色的火柴卖出去，让别人感受妈妈的美丽，让爸爸给她见识到妈妈内脏的美丽，真是比世界一切美的事物还要美啊！可惜这一天，谁也没买过她一根火柴，谁也没给她一个硬币，谁也没分享到妈妈的美丽。
可怜的小女孩！没人能理解她，她觉得很空虚，哆哆嗦嗦地往前走。雪花落在她的金黄的长发上，看上去很美丽，因为那是爸爸把妈妈的头发割下送给自己做的生日礼物，小女孩珍惜。每个窗子里都透出灯光来，街上飘着一股烤鹅的香味，因为这是大年夜——她可忘不了这个。
她在一座房子的墙角里坐下来，蜷着腿缩成一团，靠在一旁高高的干稻草上。屋里面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小女孩也甜甜地笑了起来，黑洞洞的如死水一样的眸子却波澜未惊。嘴角因为太久没有勾起弧度，这么一笑显得很僵硬，跟橱柜里的木偶少女毫无所差。
小女孩心里默默地想着：“我曾经也住在十分华贵的房子中，坐着一个千金淑女，每过圣诞节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和奶奶总是会陪我一起过。爸爸有时候会拿出海洛因来让妈妈来吸，奶奶总是会搂着我坐在一旁。后来据说妈妈在外面养了情夫，爸爸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也也很生气。但这并不阻止我爱妈妈，因为我爱妈妈所以我从爸爸手里拿来了鞭子抽在妈妈身上。妈妈的叫声好尖锐刺破了我的耳膜，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和爸爸这么爱妈妈，妈妈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呢？妈妈……妈妈要学乖，不准这么对我们了，否则奶奶也会生气的。妈妈……”
小女孩的手已经冻僵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她突然觉得很无聊，却一点都不想回家。她不想见到妈妈那副样子，难堪丑陋。小女孩抽出一根火柴。哧！火柴燃起来了，冒出火焰来了！她把小手拢在火焰上。多么温暖多么明亮的火焰啊，这才是最漂亮的妈妈呀！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小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大火炉前面，火炉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燃烧料是爸爸的骨头。奶奶很生气就把爸爸的骨头给拆了做燃料。小女孩爱着妈妈，奶奶爱着小女孩，妈妈爱着爸爸，爸爸爱着妈妈！她刚把脚伸出去，想让脚感受爸爸的温度，火柴灭了，火炉不见了。她坐在那，木讷地望着手中烧过了的火柴梗。
她又擦了一根火柴，火柴燃起来了，发出亮光来了。光落在墙上，那忽然变得像薄纱那么透明，她可以只看到屋里。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摆着精致的盘子和碗，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烤鹅正冒着香气。更妙的是这只鹅从盘子里跳下来，背上插着刀和叉，摇摇摆摆地在地板上走着，一直想这个穷苦乖巧的小女孩走来。
她又擦着了一根火柴。这一回，她坐在美丽的圣诞树下。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大礼盒，小女孩去打开礼盒——妈妈的眼睛！一双湛蓝的眼睛，充满爱的眼睛，好美好美，妈妈的颜色有红色也有蓝色！小女孩想眼球伸出手时，火柴又灭了。只见眼球里冒出血红的蛆虫向小女孩身上游去，地上的积雪出现十几条蜿蜒细小的血丝还带着眼球中的白色黏液，甜腥的气味漂浮于空气中。天空中也有一道细长的红光划过，星星坠落了好多颗。小女孩并没有注意这些，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蛆虫钻入自己的皮肉中，扎出一个个小洞，不断流出一丝丝脓液，全身有种难忍的痒，像无数的蜈蚣在身上游走，细小的虫足轻轻扎进毛孔中。小女孩的脸干瘪起来，显露出一种病态的模样，她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笑容狰狞，瞳孔越来越小，眼球瞪出了眼眶，牙齿打颤，笑声不可抑制地发出“呵呵呵……呵呵呵呵！“不管谁听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一开始还是低沉的笑声，到后来却是越来越尖锐，让人忍不住想起用指甲划黑板所发出的的尖叫。
小女孩的骨骼咯噔作响，像是多年没有活动的骨头因为颤动所造成骨折时的声响“咯咯……喀嚓！”小女孩瘫坐在地上。青紫色的嘴唇发出不完整的音节：“奶……奶……”
过了几分钟，不正常的情况有所好转，小女孩从麻袋里拿出一根火柴来，在墙上再次擦燃。没有任何一次的火光会比这次跟更通透明亮。奶奶出现在亮光中，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爱。“奶奶！”小女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迅速激动起来，“奶奶！为什么？！我们那么爱妈妈，妈妈却这么恨我们呢！那些恶心的虫子凭什么来评论我们的做法？！不是您教我们的吗，只有通过痛苦才能让妈妈知道我们对她的爱？！”
小女孩赶紧有擦着了一把火柴，鲜红的火焰想把奶奶留住。“孩子，不要去理会它们，你爱着妈妈，爱的方式有很多。既然你的妈妈痛恨这个世界那你就把这个世界用妈妈的血肉烧毁就可以了，这样我和你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就可以团聚了！”奶奶在火光中温和地笑着。“是啊，是啊，妈妈痛恨世界我就把世界烧掉吧。”小女孩喃喃道。火光也一直未息。
小女孩支起身子，把一旁的如小山般高耸的稻草捧起，从每家门户铺过去。她笑得很开心。“太好了，妈妈的愿望快实现了，我也可以和爸爸妈妈奶奶团聚了！”小女孩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大大小小的街道都铺满了干稻草。她一边铺一边听着家家户户传来的嬉笑声几次而又美妙。小女孩把麻袋里的火柴全都取了出来，一一划着。
“哄——！”嚣张艳丽的红色火光点燃了整条街道，冲天的火焰侵入家门，炽热的火舌强取豪夺般舔舐收割着一个个生命。
“救命啊！救命啊！快浇水啊！”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呼救声成了大年夜里最美的华章。小女孩藏在阴影处，她这辈子从未像今天像此刻那样开心过。嘴咧开到了最大的幅度，可是她觉得这还不够，还不够足以表达她的喜悦啊！她随手拿起地下的生锈铁片，这铁片刚刚正扎在小女孩的足底，挑断了几根血管、神经。小女孩拔下铁片，血如开闸的洪水浸润了雪地。她拿起铁片往嘴角各划两刀，这样就可以笑得更开心了。
一旁的奶奶悄悄地走过来，她如多年前一样搂住小女孩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做得很好，孩子，我们到那快乐幸福的地方去吧。”
小女孩和奶奶脱离了这痛苦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小女孩坐在墙角，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她在旧年的大年夜死了。她的手中还捏着一把染血的火柴梗。
“或许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那么幸福，跟着她奶奶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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