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红了
我叫寥小年。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我的家乡在一个平凡的小镇。幽蓝的碧水河是家乡的特色,碧水河的一岸是郁郁葱葱的粉红桃林,一岸便是沸沸扬扬的城镇。潺潺的流水环绕着小镇,无止境地流淌,无止境地释放疲倦和蓝色悲伤。以前每天背着书包,散步在繁华喧闹的街道,看着大婶与菜贩子讨价还价,热气腾腾的包子摊被人群围在一起,三轮车夫早早开了工,在马路上飞驰。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每当我经过那里,看着一切喧闹着,我便多看几眼。多看上几眼,便去上学,时不待人。
这基本上便是从前我全部的生活,两点一线。
那片桃林是父亲承包的。到了秋天,父亲便将桃子收下来,拿到市场上卖掉,以此维持生计。收成不错的时候,父亲就顺手带回来几个,偷偷摸摸塞到我的口袋。一是怕比我小二岁的弟弟年年吃醋,抢着要。年年这头猪已经吃的够多了,父亲怕弟弟吃拉肚子。二是怕母亲怪罪。这已经是先例了。有一年,父亲光明正大地递给我桃子,母亲一把拦住了父亲,嘴里唠叨着:“女孩子家家的吃什么桃子?留着给你吃吧。”父亲看了看我,我早已红了的眼眶一下子恢复正常,抹了抹两颊,笑了笑:“爸爸,我不吃桃子的。”父亲无语,便顺了母亲的意思。
事后,父亲在私底下递给我一个桃子。我看着粉嘟嘟的桃子,嘴馋的口水直流三千尺。可转眼一想,便用手挡开了:“爸爸,我不喜欢吃桃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便真的不喜欢桃子了。即使以后父亲将桃子天衣无缝地藏掖在我枕头下,我也无动于衷,第二天便送给小伙伴了。看到它我便想起母亲。
父亲说,母亲自从生了年年,态度便对我冷淡了。“其实母亲以前对你是很好的!”父亲在竭力安慰我。
我无所谓,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似乎母亲这个词早就不重要了,无所谓她怎样对我,仿佛我的职责只是叫“妈”,其他我没有义务。所以我也不恨年年,只是淡淡地叫他“弟”。
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人是林小和秦可。
林小从小是个孤儿,寄养在我家里。听说她是在雪天被发现的,她就静静地被放在我家门前,用厚厚的棉布裹着,那时候的棉布蛮稀罕的。我父亲打开门时发现了她,忍心不下,便收养了。那时按理我才刚出生,林小算得上是我姐姐。“林小”这个名字是棉布包裹上捎带的。所以她没姓寥。
林小一加入这个家庭,母亲首先抗议,她死活赖着反对,就是不肯。嗔怪着父亲:“这丫头就够难养了,还要一个!”丫头指的就是我。
最后,母亲还是答应了。母亲一个人躲在厨房抽泣着,之前父亲曾出手打过母亲。母亲愕然地瞪了瞪父亲,然后无奈地点头答应了。这些都是我听隔壁爱管闲事的叶大妈说的,当时全过程她都在场,还是叶大妈出手阻止父亲打人的。叶大妈讲这件事的时候,沾沾自喜。
七岁之前,我可以听见林小天天粘着母亲,喊“妈”。母亲无所谓的样子,支开林小:“小丫头,去去去,干活!”态度比我还冷淡。我悻悻地笑了笑,她也得不到母爱。
每次林小一脸失落,问父亲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她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父亲似乎对林小说了些什么,我将头凑了过去,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母亲也对我这个亲生女儿冷淡,即使我听过是因为年年的原因。但我还是充满好奇地将头伸过去。
父亲搪塞着说:“没有没有,谁说的,你妈妈很爱你呢!”林小相信了,可我知道真相,是因为年年。没知道真相是好的,所以林小依旧很喜欢年年,有空带着他东逛西逛。
林小也不喜欢桃子,她是过敏。父亲自己不吃。所以一家人基本上不吃桃子了。不包括年年,他有母亲惯着,每天都吃一大堆桃子,吃完了就让母亲去桃林那摘。
记得在林小七岁的时候,母亲将林小拉到厨房,说她是捡来的一个寄人篱下的不速之客。
还发了最后通告,以后别叫她“妈”。当时我也在场,我愣愣地呆着,看着林小低着头,默默不语。母亲阴沉着脸,说:“听到了没有,你只是寄人篱下。”小小的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或许此时林小比我更痛苦吧。
沉默许久,林小突然抬起头,冷冷地说:“是的,阿姨。”
就这样,她这一改口便叫了几十年,直到后来母亲去世。
林小没有去上学,是她自己决定的,况且母亲也不会同意。那时的小镇法制教育管理不严。她只能作为一个佣人的身份存在。
那以后,林小便变得很桀骜不羁,连我这个最亲密的妹妹都不屑一顾,她也不陪年年了,更不做家务,只是天天彻夜不归。我几次拉着她的衣角,说:“姐姐,别再出去了。”她瞥了我一眼,说:“不要你管!”当然,彻夜不归只会换来无尽的打骂。母亲用那种很粗的鞭藤打林小,是从桃林里捡来的。林小遍体鳞伤,但从不倒下,从不哭泣,她是我一生中“坚强”的榜样。
她有一次出去和男生打架,因为她是弃婴的事情很早就传遍大街小巷。那时林小早上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出去,傍晚全身负伤回来。我看见她,差点叫出声来:“姐姐,你不要命了!”林小瞥了我一眼,说:“不要你管。”
林小又免不了被母亲打一顿。林小一点都没有躲,直愣愣地被抽打,眼里全是仇恨。我躲在卫生间,向外探着,看着这恐怖的一幕,我承认,我从来都无所谓母亲做了什么,哪怕她冷淡,但从那无数次的鞭打声传来之后,从那时起,我开始恨她,惧怕她,她是魔鬼。
魔鬼的声音:“叫你闹!叫你闹!下次在一身污泥回来,看我把你赶出去!或者把你撕碎!”
林小,瞄了一眼,无力的说着,嘴角惨白:“我早就被撕碎了。”我震颤地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还敢顶嘴!”空气的扭曲所导致的“唰唰”声凄厉地响着。
打架的男生们刚好路过我家,凑巧看见这个场面,便伏在窗头,看着林小被抽打,还不住地嘲笑着,对窗口指指点点。林小瞥了一眼窗外,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磨出了血。
母亲肆无忌惮地打着,这个魔鬼。这对于我,对于林小,都是折磨。
突然,门开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母亲以为是父亲来了,忙顿了顿,朝门那边看。直到这时我才认识了那个破门而入的秦可。
秦可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他直勾勾地瞪着母亲,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尊严的光芒。我往卫生间里屋藏了藏,胆怯地窥视着一切。母亲愕视着:“哪家的小兔崽子?”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不仅仅是重男轻女,而且还是重自己家的男。对于其他家的男也是轻的。当然最轻的还是自己家的女。
因为秦可也是男生,只不过是他家的。
秦可瞥了一眼,说:“舅舅来了。”
这下可把母亲吓坏了,仿佛是丢失了小鸡的母鸡咯咯咯咯直叫。反而这时我觉得母亲从一个魔鬼变成了母鸡,一个卑微的母鸡。我瞥了一眼林小,她的眼里充满了藐视,更充满了笑意,是一种轻浮地笑。
原来秦可是我表哥。跟着爸爸到了我家。
父亲一个月前出差了,这里才成了魔鬼的领域。我又把母亲当成接受审判的魔鬼。现在父亲回来了,一切都恢复光明了!我暗暗窃喜着,仿佛是正义的拥护者。父亲从秦可的身后忽的闪出来,面色沉重。母亲丢掉了藤条,默视地面,简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
那天,父亲提出了离婚,父亲气极了,一边抚慰林小,一边怒吼:“滚!滚!我们离婚!”我愣愣地望着,离婚?意味着母亲要走。我的心不禁一顿,难道以后都看不到母亲了?虽然我恨母亲,但现在我可不想在别人眼里有一个残缺的家。小伙伴会怎么看我?······
一片混乱,当我回过神来时。母亲竟跪下了。母亲泪流满面,哀求着:“寥丰对不起,我不该打得这么重,求求你别赶我走。”母亲垂着头,哭泣着。
看着这一切,幼小的我心软了。不禁为母亲的去留担起心来。
父亲冷冷地说:“你个旧社会的顽固女人,我出去了一个月你就闹翻了!给我滚!”
母亲像是威胁:“如果你要我走,我就带走年年。”我听得心惊胆跳,年年走了?虽然我不喜欢他,长得跟猪一样,可是毕竟他是我弟弟呀,我怎么忍心他走?
“你!”父亲开始面红耳赤。他筹措了一会,说:“随你便!你带走吧。”看得出来,父亲还是不舍得年年的。
“好!”母亲像是死了心,从后房拉着年年便走,什么东西也没拿。母亲不像其他封建妇女,她不贪父亲的任何家财,只在乎年年。
秦可陪在林小身边用纱布给林小包扎,林小得意地笑着,似乎一瞬间得到了一切。
年年在母亲的拉扯下,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劲地语无伦次:“妈妈妈妈,爸爸!”经过卫生间的时候,年年看到了我,拉扯住我的手,喊:“姐姐姐姐!”母亲散乱着头发,想扳我的手。
年年肉嘟嘟的小手在我的手心释放着温暖,一直蔓延。我彻底心软了,以往的一切烟消云散,冲上前去,死死抱住母亲,哭喊着:“妈妈你别走!小年不要你走!”那时的我虽然只有7岁,但至少还有语言组织,知道怎样挽留。
母亲惊愕的看了看我,心灵的防线一下子崩溃了,蹲下来抱住我,边哭边说:“乖女儿,妈以后一定对你好!”······
那天反正哭声一片,好像父亲也红了眼眶。只有林小没有,还有秦可,他是个感情面瘫。只记得后来母亲被挽留了,母亲紧紧牵着我和年年的手,整个人都哭得愣了。
林小究竟是胜了还是输了?我看见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嘲笑着:“真是母女情深呀!”
后来母亲真的对我好多了,常常拉着我走街串巷。7岁之后,我的母爱竟然奇迹般回来了!我不由感谢林小。
可是林小她却不喜欢我,她认为是我害了她。她依旧我行我素,没有打架,只是无聊地四处闲逛,母亲经历了上次,也不敢打林小了,但母亲还是叫她“丫头”,林小叫母亲“阿姨”,她们彼此谁也没原谅,彼此心照不宣地对峙着。
11岁的时候,父亲出远门了,这个家一下子又落寞了很久,林小一向尊重父亲,她沉沦地好几天不吃饭。
林小的后盾还是强大的,那次包扎,让她和秦可的关系很好。秦可说,他走的时候会带林小一起走,林小求之不得,这个家无可留念。
果然,13岁的时候,林小跟秦可一起随秦可家长走了。母亲更是求之不得,允许了。临走的时候,林小破天荒地叫我到后院,她有话跟我讲。我怯怯地揣测后果。林小就在这里给我留下了永远的不解之谜。
林小飘渺地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因为我们都是被捡来的,你却是别人家的女儿。你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林小说完便走了。
我哭喊着不敢承认跑到叶大妈家。这件事叶大妈在场。
叶大妈说出了实情,当初父母没有孩子,看到我和林小,迫于当时的经济状况,只能选了我当女儿,林小却像一个丫鬟,不属于这个家。两年后年年出生了,我同样被母亲冷落。
这件事林小很早就知道了。她一定很痛苦。
那天我躲在后山的桃林,不住地哭泣着,怕自己是个孤儿,就像林小说的,我终不属于这里。自从父亲出门了,我就好想他,由于好久没打理了,荒草丛生,桃林都不结桃子了,只
留下干瘪的枝干。我突然好想吃桃子,摘下干枯的花蒂,默默地啃着,好酸······
天亮了,母亲找到了我。我以为母亲会像打林小一样打我,往后躲了躲。母亲抱住我,有气无力地喃喃:“女儿,去哪了?”我看到母亲手上的白手绢,问:“妈,你怎么了?”母亲嘴里细碎着:“年年,年年······”
年年死了,是胃出血,医生说他暴饮暴食。母亲后悔极了,是她惯坏了年年。她像变了一个人,表情麻木。我问起林小那件事,母亲抱住我,像是找到了依靠,说:“不管以前怎样,你现在就是我女儿。”我哭了,我想,或许林小会更痛苦。
祸不单行,后来父亲死在异乡的消息也纷纷踏至。母亲彻底愣了,还未接受年年的离去便又受到一拳。
年年和父亲火化后的骨灰被母亲埋在了桃林。母亲说,入土为安。回来的时候,母亲一直攥着我的手,不肯放,我知道,我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从此母亲卧病在床,一蹶不振。
我只好辍了学,一边寻找生计,一边照顾母亲。
那些日子,母亲变了,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她一生中最依赖的父亲和一生中最关爱的年年。
有一天晚上母亲醒来突然抱住喊:“林小!林小!你别走!妈知道错了!”
我知道,母亲后悔了。于是母亲每天都盼着林小归来。她对我说:“你妈我一辈子负罪太多,遭报应。”后来母亲让我把那条充满罪恶感的藤条扔进了桃林。
就这样,一逝6年。我转眼变成了小镇的学堂老师。我始终没出过小镇一步,被它死死揪住。林小也从没回来,桃林也从未结过果子,我以为林小不会来了。
有一天,突然林小回来了!她看起来十分地憔悴,黑发盘卷。秦可成了她的丈夫,站在一旁。我仔细地端详着她,脸型长得真的和我一摸一样。她也直愣愣地盯着我,不语。
秦可说,她失忆了。由于得了忧郁症,用了过多的镇静剂,损伤了脑子。
我惋惜地看着这个似有所落的女人。林小,这么多年了,你还一直痛苦着么?
母亲失明了,躺在床上,急迫地呼唤着:“林小!林小!是你回来了吗?”林小奇怪地看着母亲,说:“阿姨,我认识你吗?”
我告诉了母亲林小失忆了。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深悔不已。
我也叹了一口气,或许失忆真的是幸福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吧。
幸好,林小吱吱呜呜地说出了我的名字,寥小年,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很重要吧。
林小打算在小镇长住,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一种与我反复纠缠的命运感。”于是我陪着林小去了后山的桃林。
正值秋季,死寂的桃林突然生生不息,漫山红晕。我摘下一个桃子,递给林小。她开心地吃了。失忆也会把过敏给带走?看来一切都回归平静了。
母亲不能出门,回家的时候我递给母亲一个桃子,说:“桃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