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弦断，泪隐青衫
屋外，风雪漫天。
离一个人裹着蓑衣，冒着风雪，走在扬州城外的一个偏僻小道，神色漠然，甚至比身旁的风雪还要冷。
一个时辰后，离在一个偏僻的木板前停下了脚步。像抚摸最爱的宝贝一样的抚摸着木板的板身，离心里有些许哀伤，又有些许激动，更有些许复杂。
家……
还是和原来一样么……
那块木板上写着：青琴村。
离继续向前走去，不大一会，他看见了一扇夹在两边悬崖间的木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这扇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门。
家……
我回来了……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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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站在了门后很久……
门里面只有两种颜色……雪的白……还有房屋被烧毁的灰烬留下的黑色……
家……
怎么了……
离心里面有些急，快步奔向村子里……
只有蜘蛛网和许久没有人打扫的灰尘……
离一个人走在村子的小道上，四周静的可怕，似乎都在隐瞒什么可怕的事实。
离一个人走在儿时的回忆里，渐行渐远……
这里曾是我们玩蹴鞠的球场呀……
呵，这棵树还有我当时刻下的痕迹呀……
一切……都还一样呀……
离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村的中心，那口甘甜的水井边。触目伤怀，离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绝不是好事。
离卸下了身上重重的包袱，打开，拿出了一把琴。
离缓缓弹了起来……
渐渐地，琴声与四周的风雪融为一体，如雪般清澈，却又处处透着掩饰不掉的哀伤。很快，琴声越传越远，最后，在整个村庄里回荡……
“谁……”离缓缓抬头。
井的对面，有一家酒楼，已经荒废很久了，现在，那里坐着一位老人，一动不动，满头的白发落满白雪，好似一尊雕塑。
“邵大爷……”离得声音微微变得有些激动。
那老人没有动，但却缓缓的张开了眼睛，浑浊不堪。
“小离……你回来了……”没有一丝力气，也仿佛没有一丝生机。
“邵大爷……村子怎么了……”离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
“你还记得……”邵大爷开口“那把琴的琴弦么……”
离缓缓看向了手中的琴。
“那把琴，是你离家出走前，你的亲人朋友送你的……现在……还能用么……”
“嗯？”离一惊。
邵大爷又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是谁送给你的这几根弦么……送的又是哪根弦么……”
“怎么忘得掉………………”
风雪愈大，刮起了离的长发，露出了长发下消瘦的面庞。
“呵呵……”邵大爷苦笑一声“你还记得……你刚开始学琴时，学的那首曲子么……”
“《远山寒衣》……”
“嗯……”邵大爷似眯上了眼“你……弹一首我听听吧……”
故乡的曲子……故乡的风景……
故乡的人呢……
“你弹一遍，自会知道……”声音太过虚弱，几乎听不见。
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开始弹奏。
这只是一首基本的练习曲，离早已是扬州城里赫赫有名的琴师离，弹奏起来十分动听。
曲正激昂，突然……
两根弦断了……
“这……”离还清楚的记得，这两根弦是父母送给他的。
没给离发问的时间，邵大爷直接说道“你的父母……已经如这两根弦……”
离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
“你走后，他们因为一次官府的征税，碰巧赶上大旱，实在交不出税款，便去西方做人役，却在一次意外中双双丧生……”
“等村里的人看到他们的尸骨时，尸体已经腐烂了……他们俩一生命苦，死了，该死的老天爷都不留个全尸……”
滴答，有几滴温热落在琴和雪上。
“继续弹吧……”
离不知不觉双手开始颤抖，连弹琴都有些困难……
但他还是弹了下去……
曲风渐渐不同，由欢快的相遇变成了淡淡的思念，似总有那么一丝哀愁留在音符间……
啪……
弦又断了一根……
“邵大娘她……”离抬头，看向邵大爷。
“呵，那婆娘也是可怜呀……”邵大爷明显伤心了许多“还是那年大旱，你邵大娘也交不起税，而我又有病在身，她便去了三百里外的苏州给人当小仆……”
“在一次主人接待贵宾时，她不小心将饭菜倒到了那贵宾身上，那主人便将她吊起来，活生生打死了……”
“再一次看见那婆娘时，她的尸骨皮开肉绽，没一块好的地方……”
“呜哇…………”离再也忍不住了，他抱着琴开始哭起来……
风雪愈冷了……
“接着弹吧……”
弹……
谁还有勇气，去看一眼那些注定的伤心……
弹吧……
曲子缓缓地又响起，清脆的琴音弥散开来，连邵大爷也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啪……
离的眼泪在弦断的一瞬间，也断了……
但这次，他的身子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抖了一下。
“青儿……她怎么了……”离已经泣不成声……
“大旱两年之后，有一伙山贼强行共进我们的山庄……”
离的心瞬间冰凉……
“他们杀光了所有的人，还……”
“带走了所有年轻的女人……”
“包括青儿……”
“你的妹妹……”
扑通……
离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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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害了她们……”
“妹妹……青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的咆哮声回荡在山谷里……
却挽回不了任何事……
当年的游子……
早已失去当年的一切……
游子回头……
看见的不是美丽的故乡……
而是黑暗的废墟……
“你…………还有勇气弹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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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离哭了，很伤心，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却少了父母的安慰……
还剩一根弦……
离确实没有勇气弹下去了……
“算了……太为难你了……我来说出你心里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个事实吧……”
“孙姑娘在山贼来之前，已经远嫁到北方去了……”
不知道是轻松了还是沉重了，离的心里很复杂……
还好……没有被山贼……
但是……还是见不到了……
“孙姑娘是你从小就爱慕的对象，这我们都知道……”
“她等了你很久，但你回来的太晚了……”
不……
她说过……
会等我一辈子……
不……
离不能接受这一切，浑身都是渗人的冰凉……
“为什么……”
“明明衣锦还乡……”
“得到的是什么……”
“父母没了……”
“妹妹没了……”
“我最爱的也没了……”
“我还剩下什么……” “这断了弦的琴么……”
“怎么会这样呀……”
离只是喃喃道，声音很低。
但，谁能解开这个问题……
如果要强加一个理由的话……
命么……
邵大爷开口，用最虚弱的语气说道“我被一户好心的人家赡养，过的还不错……这几天，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便想来这生我养我的村子……”
“死在这片故土……”
离没有动，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实在受不了更多的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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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
过多久了……
邵大爷呢……
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身边为什么是血红色……
那把琴……
已经没有弦了……
是子规在啼鸣吧……
是呀……
催着我赶快归去……和家人团聚……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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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已经掩盖了一切，无论是地上的殷红，还是离身上的青衣。离得眼角有两行温热的泪，转眼，变冻成了冰晶……
苏瑾染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