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夜晚的寂静总是能让人想起很多自认为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可是当我把一件件事情反复地在脑子里回忆多次的时候,就连自己也会感到不耐烦。
《小世界》仍然在我的怀里安然无恙,它就这样见证过一场悲戚的悲剧般的天哭地喊,会不会也能感到一种轻微的无奈以及烦躁。
我想着它的安然无恙,想着她一字一句的黯然无言,想着从开始到现在,像是戏剧一般或许能让观众发笑的情节,突然有点难过。
我总是割舍不掉,曾被赋予的美好,像是一种情感,在脑子里根深蒂固,除不去,祛不了尘,被厚重的灰尘所覆盖的白地。
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有些酸涩,然后眨眼,等待着清晨的来临。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很安静地走下去,安静地等待天明,闭眼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么有什么意义,孙晓塔,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我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子畅通了不少,不再像差点窒息在海水中的难过,然后我翻了个身,将脸对着墙壁,床不拥挤,却有一种虚无到荼靡的空虚感。
门开了,一晚上它来来回回了这样多次,却仍耐烦,被蹂躏到毫无怨言的地步。
真是个孬种。我在心里暗暗地骂,却感觉像是在自嘲。
我睁大着眼睛,舍不得眨眼,抱着书,仍是缩成一团,像是想自己给予自己一直缺少的那种安全感。
许欢身上的舒服的香水味被空气带到我的鼻腔里,也在这时候突然变得不畅通。
她将柔软的被子轻轻地触碰我的皮肤,将我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遮掩住,企图在被埋没的底下赋予我缺少的爱怜。
“林塔,我,舍不得……”
她看不到我的脸,怃然着,婧美着,寂然地流下。两行泪水,润湿了快干了的床单的那一部分,又是一个新的没有意义的花纹。
像我们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走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值得我们这样做。
许欢姐,我不明白。
我们不是一直很舍不得吗,那你所说的舍不得,到底是说什么呢。你舍不得这样安静的生活,是你也觉得我该回去了吗,还是你也觉得我不该在这里安然度过这样布满创伤疼痛的豆蔻年华以及青春吗。
可我知道你不舍得什么,只是我不愿意承认。你不舍得离开,但你有你自己要过的日子,你有你自己要执着的爱恋,而这样的纷争,不是适合我的。
许欢姐,为什么总觉得你那么熟悉,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我忘记了一个人,或者说,不止一个人?
许欢姐,告诉我。孙晓塔,如果你知道,告诉我。
次日,天刚出现一丝弥漫出来似的晨光,小小的仙人球在窗台熠熠生辉。
我爬起来,翻了抽屉,想找一张纸,写一些想给许欢的话,当做留念,让日后的她安心。
可是当脑中疼痛成一块一块的硬片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小瓶子。透明的玻璃里装着很多被彼此互相挤压的小纸条,有一定的岁月,有些泛黄。有些过往,或许就是记载在上面的。
夏妙姐说她要去找一个小姑娘,是孙易谪让她去的,我和你,还有他们都不想让她去,因为这不仅仅对她是一种伤害,只有我们清楚。
我们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觉,有一点心疼的泛酸,但是我不介意呢。
她似乎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呢,为什么他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活在他的掌控之中呢,你知道答案吗。
我把她藏了起来,一个或许没有任何人都知道的小县城。看着你牵扯出的笑容,以及依附在你身上强大的悲伤,都让我不忍心。但是为了你,我不顾一切。
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想和你一起走。……,但是不可能呢。
我只是她的替代品,在你心中。有点小难过,对不对,许欢。
我心疼她,你也是对不对,难怪我看见你眼中的她,不会有半点不安。
我想把她也藏起来,当我在那天看见她的恐慌时,我就已经决定好了,你会支持的,对吗……
今天我很开心,你呢。
今天我很难过,你呢。
今天在我眼里的所有,都变了一个样,你呢。
我想你。想你。想你。
一张张的小纸条,不知经过了多少年份,不知在多少的岁月里蹉跎,不知被赋予了多么强大的情感,不知许欢在一笔一划地写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突然笑起来,突然哭出声,突然捂着胸口,犯疼。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只能想象。
因为我一直想知道,许欢想等的那个人,她想到十一世等候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每张纸条里的“你”,是指谁。
但我知道,最后两张的“她”的名字,叫林塔,而前面的“她”叫夏妙。可是“他们”是谁呀,许欢,我该不该询问你呢,我该不该找回丢失很久的你以及很多人呢。
我像幻想中的许欢一样,突然捂着胸口。疼。
我碾过那么那么多的荆棘以及静寂,却始终受不了记忆的蹂躏。
许欢,是时候说再见了。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我踏出第一步,离开这个小木屋的第一步,向车站走去。许欢,睡好,接下来的路,一定要走好呢。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会。
搭了入城的巴士,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突然疲倦到极致,然后睡着,很安详地睡着。
一路上有些波动,路有些陡,却不会令人惊愕,我却被这样的安然惊吓而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正靠在一个柔软的肩膀上,一个骨感的女生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
感觉我醒过来,她才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你好呀,睡得好吗?”,还没等我回应,她却连忙像我刚才的行为一样,靠在我的肩膀上,好听的笑声在我耳边暖和地蔓延,“我不管噢,我也要睡一下,累死我了……”说完好像真的睡着了,我偏侧过头去看她,她很瘦,很好看,从刚才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才察觉出来,原来瞳孔也有这么清澈空明的魅力。
若积水空明,却只是深陷其中,不知它的深浅便轻易进入其中,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我叫瓦南。
就算是空谷,也会被这样轻微的一句话导致回音,一次次地循环无力。
——你好,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