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一只脚已经踏入一个未知的世界,另一只鞋子却遗忘在了回忆里。铺天盖地的蓝色轻易地将她的生命缠绕。于是,她仿佛坐在一个蓝色的透明的茧中,静观无声的世界。她的世界,已被蓝色染指。
当阳光亦如海水般蔚蓝,世界便会如同北冰洋般。寒冷,是藏在指缝里忧郁的蓝。回忆,总是如潮水般忽涨忽落,她的脸庞终于被忧郁刺伤。一首歌,一个轮回,将记忆深深锁在这透明的茧中。有些记忆,永远会如亘古不变的烟雾,不绝如缕。在指缝中穿梭,当眼眸亦不会潮湿,蓝碎进了骨子……
睡睡眼朦胧中,似乎有一缕沁骨的芳香在流动,甚至,连舌头也是甜的。她朦胧地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趴在窗边。窗外,是满世界的芳香。白色的杨槐花如同一位美丽的仙子,在满树的绿意中摇摇欲坠,婀娜曼妙。风袭来,幽香碎了一地,她几乎是醉在风里了。
“妞妞,妞妞,快起床了,奶奶今天给你包槐花饺子。”于是,她机灵地爬了起来,“槐花饺子”很是诱人的。于是,拿上一根长长的竹竿,一老一少在杨槐树下轻轻摇曳着满树的花朵,刹那,白色的蝶儿满天飞。她怔住了,在岁月流逝中,白蝶将她的记忆飘零……
总是,在仰望天空的时候,美丽的白蝶就会闯入脑海,似千世的企盼。她不知道为什么,那诱人的芳香总是轻易地将她的思绪牵绊,丝丝缕缕都扣住了心弦。偶尔,她依旧会听到这样的呼唤:“妞妞,妞妞,快起床了……”转身,却是一片荒芜人烟。又一次怔住,毫无里头地。低头,却发现,一丝蓝色的烟雾在指间缭绕。霎时,忧伤了一光年。
端着她小小的脸,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思索着,望着那盆不知名的蓝色花儿,她的心总是充满了莫名的忧伤,空荡荡的,似乎丢了什么。她问母亲,“那盆小花,从哪来的?”母亲总是不耐烦地说:“把你从乡下接回来的时候,你就带着。”她沉默,她不明白,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女人一点记忆也没有,她只是要自己管她叫妈,那冷漠的表情,让心凉到了南极洲。“可是妈妈,我为什么会在乡下呢?”她还是怯怯地问了。母亲似乎有些厌恶:“你从前和奶奶住,奶奶走后,你生病了,我们就把你接了过来,哪知,你病了一场后,竟然失忆了……”失忆?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她才突然想到,我叫什么呢?“妞妞,妞妞”,她长久的默念,于是,那亘古的呼唤声又萦绕在耳边:“妞妞,妞妞,该起床了…。.”头痛欲裂,她摇摇晃晃,在一片混沌中,昏然倒地……
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倒下了,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醒来。然后,恍如进入另一个世界般,凌空飞舞着。在一棵杨槐树下,她停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来,仿佛被控制了一般。杨槐树似乎在笑,她觉得它在和自己讲话:“妞妞,妞妞……”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声音,苍老却亲切。她在思索,头却不痛了。掌心安稳地躺着一朵槐花,凑到鼻边,熟悉的清香沁入脾骨。猛然想起,那突如其来的记忆。一个苍老的身影,和一个瘦小快乐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她躲在杨槐树后,看着一老一少走近。“妞妞,奶奶给你缝一个槐花枕头吧。”老人慈爱地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发。慈祥的声音掠过时空,在她的耳畔作响。只见小女孩兴奋地跳着,围着杨槐树快乐地奔跑。她想躲起来,却发现,小女孩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刹那,时光凝结。她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棵槐树,却轻易地透过阳光。她恍然,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女孩依旧兴奋地奔跑着,似乎在瞬间成长。他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奔跑着成长,在那亘古不变的呼唤中成长。只是,当长发飘飘,女孩的身旁已没有了苍老的身影,她天真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忧伤。“棉儿,不能陪你了…。.”她听到女孩在杨槐树下喃喃道,风中,流浪着小声的啜泣声。
忽然,一阵剧痛如同一道闪电般刺破晴空,她挣扎着,迷失着……
良久,她睁开了眼。周围的一切都是白的,白的衣,白的被,白的…。.她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梦中的一切朦胧地在脑海中闪过,她忽然就急了,在寻找着什么。跌跌撞撞爬到窗边,是那盆不知名的蓝色小花,久违的笑在那一刻甜蜜地绽放。怀抱碎瓷般的蓝,怀抱蓝的童年。
消毒水的气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她央求母亲带她回家。母亲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她只是默默地忍受,她觉得母亲身上散发着一种骨子里的陌生。她有时会想,也许,自己并不是母亲所生,但每次想到,心就会莫名其妙的痛,是那种欲罢不能的痛。她无奈,但当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两个字时,她又一次被牵绊。“棉儿,棉儿。”她缓缓地将这个名字含在唇齿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盆蓝色的小花在窗边摇曳着,蓝色的光芒在氤氲着,缓缓蔓延在时光中。也许,棉儿,蓝色的小花……只是,她的记忆,被时间的褶皱掩埋了。
她的屋子,有水蓝色的窗帘,她不明白,蓝色会让她的心一点点沉郁,她却依旧爱不释手,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撩开水蓝色的窗帘,她伏在窗边,蓦然发现,已是夏日。一墙的绿,将她的眼眸刺伤,爬山虎在这个初夏已经聚成了盛宴。偶尔,有几个绿色小触角会窥探她的小屋子,她总会毫不留情地将它们赶走,不是厌恶,只是已经习惯了只有蓝色。当生命着上蓝色的底蕴,忧伤便是一颗尖锐的刺深深扎根,随着岁月的流逝,痛,蔓延得愈加清晰。于是,不愿再打开窗子,只是透过窗子,望着那一世的苍凉。总是透过小小的窗,沐浴着阳光,即使忧伤的女子,也不会拒绝阳光吧。“天空的蓝,像中了毒。”她喃喃。于是,忧伤如同刺破晨曦的第一抹光芒,刺穿了心脏。
阳光暖暖的,她伏在窗边,摇曳着蓝色的小舟,拥入了蓝色的梦。似乎是经过长途跋涉,她终于停了下来,依旧是那棵杨槐树旁。无声无息地到来,如她无声无息的过往。槐树,没有了槐花,没有了芳香。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睫毛被眼泪洗涤。她轻轻靠在槐树上,贴着它干枯的树皮,如同贴着悲伤。风送来了最初的过往。脚步声在蔓延,在流淌。她睁开眼,两个女孩匆忙地闯入视线。她诧异,分明看到了自己。两个女孩只是坐在树下,没有言语,却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如风般,四处飘零。“棉儿,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一句气若游丝的话语在游弋,轻易地让两个女孩泪雨滂沱。她的心在颤抖,那一刻,有一个身影在记忆深处被唤醒——棉儿,那个不会言语的女子。风中,杨槐树的叶沙沙作响,两个相互依偎的女子被蓝色染指了。
……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豆大的雨点正砸向窗子。她急急地将那盆蓝色的小花抱在怀中,刹那,如触电般,回忆铺天盖地而来。“棉儿,棉儿”“妞妞,妞妞”“奶奶,奶奶”“妞妞病了,妞妞病了”……
她依旧呆呆地站在窗前,对这突如其来的回忆不知所措。她的双手捂住了苍白的脸庞,仿佛捂住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整理那残败不堪的回忆。
她的原名是——锦儿。
回忆如同一头猛兽,在她的脑海中肆虐。她亦懂得,自己原是如此不堪。锦儿是没有父母的,回忆如冰一般,将她的体温融化。棉儿是锦儿最好的朋友,她哭泣,为何会将棉儿遗忘。当回忆如潮水,谁都无法阻挡。
“棉儿,锦儿要照顾棉儿一辈子,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锦儿拉住棉儿的手,这是一个关乎友情的约定。棉儿天真地点了点头,眼眸中却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忧伤。在锦儿看来,幸福是她们握在掌心中的温暖。知道噩梦到来,一切才露出最初的本质。奶奶走了,锦儿唯一的亲人在岁月中销声匿迹了。只是,锦儿没有哭泣,小小的她,已经学会了一个人忧伤,一个人想念。只是,只是不习惯没有人叫她“妞妞”了,没有人为她缝槐花枕头了,没有人为她包槐花饺子了……那是渐行渐远的熟悉,渐行渐远的温情。
锦儿的病发作得愈加频繁了,棉儿只能握着锦儿的手,紧紧地,给她安定的力量。只是,锦儿,是一个连奔跑都不能的孩子了。望着锦儿愈加苍白的脸,棉儿有种近乎透明的悲伤。她想要帮锦儿,帮锦儿活下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也许,下一个轮回,我们才能相守一世吧。”棉儿在一片红得妖艳的枫叶上轻轻写下,命运之轮在无声无息中逆转。
……
锦儿又一次晕倒了,这次,如同穿越了几个世纪般的长久,锦儿安详的睡着。醒来,她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有窗边放着那盆孤独的蓝色小花。一个陌生的女人自成是锦儿的母亲。锦儿如同初生的婴儿,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她的记忆,已经被时光偷窃。锦儿忘了一切,忘了棉儿,忘了奶奶,忘了杨槐树,忘了曾经的约定,甚至,忘了自己。
蓝色的小花愈加美丽,愈加忧郁。它的盛放,让锦儿彻底跌入蓝色的海洋。
天空是掉进海的蓝。
花儿的叶子上,愈发清晰的字迹,蓝得耀眼,蓝得深邃:
亲爱的锦儿,也许,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棉儿已经不在很久了,或者,你已将棉儿遗忘。棉儿从未告诉锦儿,棉儿的生命至多不过十七岁,妈妈说,是家族的遗传病,爸爸活了34年,但棉儿,只能活他的一半。因为锦儿,棉儿感受到了从未有的温暖,锦儿说过要守护棉儿一辈子,所以,棉儿不要锦儿受伤。记得妈妈曾经说过,锦儿的妈妈是死于心脏病的,先天性心脏病。只是,锦儿的生命要短得多。亲爱的,我不相信,我们的命运如此相同,可是,棉儿要锦儿活下去,代替棉儿活下去。锦儿,不要伤心,棉儿是一个不会言语的女孩,可锦儿永远都把棉儿当做好朋友。锦儿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棉儿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亲爱的,你的胸口,跳动的,是我们共同的心脏,我的妈妈,是我们共同的妈妈……这盆花儿,是蓝色的,它的名字是——勿忘我,棉儿,要锦儿,深深铭记我们的回忆。
泪水,悄无声息的淹没了岁月。
锦儿终于扑到了妈妈怀中,一直喃喃道:“棉儿,对不起,棉儿……”那个看似陌生的女人,终于,泪决堤。自从棉儿去了之后,她恨这个占有棉儿心脏的女孩,如果不是她,棉儿不会自杀…可是,棉儿亦写过:“妈妈,锦儿和棉儿都是妈妈的女儿,帮棉儿好好照顾锦儿。”也许,这就是轮回,注定的轮回。锦儿,会是棉儿,棉儿,亦会是锦儿。
锦儿终于走出了屋子,他寻到了当年的杨槐树,看它的白蝶,舞乱一世不变的约定。只是,当,棉儿的心脏在她的身体中复苏,她就已被蓝色染指,她只能是一个被蓝色染指的女子……
完、 陌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