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离人的泪水飘洒湘江,总是分外伤感,轻扶栏杆,远眺江面的点点磷光,好似翻动的梦里的星光,江的另一面依旧是陌生的楼群和蜿蜒的浮躁的马路,只有那些已被太阳欺辱得毫无生气的绿叶随风漂动的刹那却使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乡,也罢也罢,那已不是过去了,回去也是不行的,有谁还在等我呢?忘了罢?谁还会知道我是那儿的人呢?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正愣着江面发呆的时候,Z君喊了他.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做什么呢?这么深情地望着湘江,难道她是养你的母亲么?酒也不喝,真是委屈了它咧..”
他仰起头来一看,是他的一个工友,也在这城市里打工,新剪的头发,穿了一套流行的衬衫,他大约是预备去哪个地方玩乐了吧,他对他工友一看,就作了笑容,平静地回答说:
“哦,在想些事.”
“想什么呢?有什么好想的啊?一起去欢乐吧!”
“上哪?”
“静夜吧啊!”
“那啊!”
他又沉下头去,望着江面思索起来,紧皱起了眉毛,嘴角抿了一下,忽儿又长出了口气,转过头来说:
“明天是几点的班?”
“是下星期的,说不准,包头还没接上工呢”
“哦,”
“你去么?上次那个吧台的女的不是对你很好么?你可以再去会会她啊,说不准她可以请你喝上一杯呢”
“你喝么?”
他递上还有半瓶的青岛,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一家酒吧,开设在偏僻的小巷中,就象是粗野的乡下人,不适宜在繁华的文化都市里显摆一样,只好缩了头藏在不知名的僻静地处,等待别人的发现,可怜,施舍,然后再欢乐起来,这家酒吧的价钱很低,象一般的快餐店那样,出得三两块也可以喝上一杯大杯的白沙,还可以加点冰块,他们并不知道什么酒加冰块才适宜,所以总是这么喝着,而且还可以玩乐一翻,看很多女人跳舞,可以大喊,可以对着女人大骂,说些粗俗的话,偶尔还可以有点肌肤之亲,只有那些叫了较好的酒和较多菜的主顾才可以坐在最靠近舞台的地方,那也是姑娘常去跳的地方,视野很好.去的人大多是些外来打工的人,有的已经娶了妻子,但也有很多还是单身的小伙,也有些是退休的工人,还有一些是穿得很整齐的低级的官员,和那些在酒吧穿着太随意的打工人相比,他们似乎更象是检查酒吧的而不是玩乐的,还有一些是还在读书的青年,他们总是带着女学生聚在一起喝酒,大声说话,偶尔哄堂大笑起来,就象是童年的时候无忧无虑地嬉闹。
酒吧的调酒师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名叫小兰.说是调酒师,可她却从未调过什么酒,因为这的人并不知道酒还可以互相参合着喝.小兰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却还在H大学读书,是出来兼职的,容貌也只平常,但是她那一双同秋水似的眼睛,同白色人种似的高鼻,不知是什么理由,使得见过她面的人,总忘不了她.并且小兰的性质和善得非常,对什么人总是一视同仁,装着笑脸的.她那里因为客人不多,所以没有什么服务员,有需要酒菜的客人也都是她送过去的.他因为没有钱,所以大抵只是跑到这家酒吧来喝酒,一则因为这便宜,二则小兰总是很和善,可以和他说些话,他酒醉的时候,每对小兰说他的家乡是怎么好,怎么好,家里的亲人是如何如何的好,后来又是怎么怎么遭上洪灾,家是怎么被冲走的,亲人都是在那次洪灾死去的,那时他还在外地打工,说到伤心的地方,他每流下泪来,小兰有时候也肯陪他哭的.他在那家酒吧进出,虽然还不上两个月,然而小兰待他,竟好象同待几年前的老友一样了.小兰有时候有不快活的事情,也都告诉他的.他告诉她说他最开心的时候是和家里人写信和收到家里来信的时候,因为只有那时他才感觉到他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和Z君来到酒吧时已经九点了,正是酒吧热闹的时候,这时门口出来了小兰,她的左手还挽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摸样的青年,可能是她男朋友吧,因为他们谈笑得很开心,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和Z君.”也许是她的哥哥咧,”他很快这么想着,希望可以得到稍许的安慰,然而还是和Z君快步走进了酒吧,因为他害怕她看见他失落的眼神, 也许那时她的笑容会很干涩,眼神也会窘迫得不自然,进了酒吧.Z君要了杯大杯的蓝带,和一盘小碟的辣炒田螺,很快就跑到前面的桌子坐下,也顾不得理他,便托了腮邦安静地注视着舞台上跳舞的女人.他也径直走到吧台前坐下,要了杯青岛,顺便还要了些冰块放进去,吧台的小姐在旁冷冷地笑了一下,笑得很清高,那种看不起这所有人的眼神比冰块还要冷,象一股冷气直戳他的脊背,让他不自觉地羞愧难当,这时他才注意到是新来的调酒师,年纪大约有三十来岁了吧,容貌却很艳丽,但却总是异常冰冷的表情,象是被施了毒咒的不能微笑的女子.他看了下左右,吧台前没什么人,大抵都是去看跳舞了, 确信她是对他冷笑了便更不自然起来.
“你笑我么?”
“难道我是在笑我自己么?”
“你笑什么?”
“那不是笑,是好奇.”
“那你好奇什么?”
“好奇你喝啤酒还加冰块,”
“哦,不可以吗?我倒觉得这样喝很舒服,而且这的人都这么喝”
“呵….所以我也好奇这所有的人啊,为什么要不懂品尝酒却还要装成会品尝的样子呢?也许只是喝吧”
“那你以为呢?”
“喝点MARTINER吧,我是专业的调酒师,一定会让你喝到你以前从没喝过的味道,让你知道……”
“算了,喝啤酒就好了,我不喜欢喝酒,随便喝喝罢了,不必太讲究.”
“哦,你们大概也都是这样的人吧.”
“什么样的人?你不也是到这儿来工作了么?怎么不去大点的豪华点的酒吧去呢?那的薪水才更适合你.”
“这…..”
女的有点窘迫,表情也不自然,他见了她这副样子,自然心里畅快许多,象是种报复的快感,在他看来,对于瞧不起自己的人也同样不值得自己看得起,毕竟赤裸的时候,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财富没有能力,我们都是平等的,没什么好炫耀的,可是我们又到底被谁看得起呢,我们不都是看得起对方的人么?也许我们心里都怀着别的用意呢,想到这,他那胜利的笑容开始不自然起来,甚而也同她那般窘迫起来,他想转变这样的尴尬,于是又叉开了另一个话题.
“先前那个女的呢?”
“哦?谁?哪个女的?..”
女人好象还在为自己的窘迫尴尬不已,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就是以前那个调酒师啊”
“她啊,她辞职了,她男朋友为她找了份唱歌的工作,听说薪酬还挺高的.”
“哦,她的确很会唱歌.”
他想起了以前也是这么喝着酒,一边听小兰哼唱着流行歌曲,那种感觉真好,就象是对着海边吹风一样,因为她的歌声就象是大海的声音,时而平静轻缓,时而又象波浪,由远及近,唱到高潮处时,还有种凉凉的海风的味道,他努力地回忆着,深锁的眉头仿佛是伤心鸟又停落在了他的眉肩,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茫然的眼神就象是坠落进了痛苦的深海里.是的,他真的是她的男朋友罢,不能再有听他说话的朋友了,不会有人听他说他内心的痛楚了,果真要这样了.想到这,他喝酒更厉害了,想他家人的心思,也比从前更加沉痛了.
“哎,家人呀家人,原谅我吧”
他凄凉了一阵,羞愧了一阵,终究还不得不想到他目下还在面对着一个年长的调酒师呢,想想也无话可说了,看看酒也快喝完了.+
“请再给我一杯大杯的青岛.”
“还是加冰么?”
“呵呵…..”
他苦笑了一下.就这样两个人默默地不再对话,他依旧在痛苦地思索着,而她也总是冷冷地看着那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女人跳舞的人群.这样坐到了半夜过后一点钟的时候,才走出来,也没有叫Z君,因为他可能还混在人群中找不到了,也或许是已经先回去了吧..在路上跌来跌去的走了一会,看看四面并不能看见一个人影,万户千门都寂寂的闭在那里,只有一行参差不齐的门灯,黄黄的在街上投射出了几处朦胧的黑影.他竟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去,
“有家么?回工棚去吧,那太热了,也不是家,随便走走罢,终究会凉快些,哎,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眼睛里一霎时的热了起来.,这样胡乱地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小兰大学的门口.
“进去看看吧,些许会碰到她呢,这样还可以对她说些话,哎,我要碰她作什么?还要什么话咧?!她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么?哎,哎,你是什么人呢,也竟是个打工的罢”
想着这些却还是走了进去,不巧学校的大门早已关闭,,眼前仿佛呈现出小兰站在他面前说”不!”的画面,不禁又一阵难过.隔着铁栏杆,还可以看到里面的小路,花草并茂,路灯泛滥着温和的光芒,就连坚固的石凳竟也反射着月光变得柔和起来,让人感到惬意.
“如果可以上学,我现在也是读大学了吧,也该可以在那石凳上坐坐吧”
他心里突然这么想着,又觉得一阵好笑.
“大学竟也是你可以上的么?哎,哎,胡乱想些什么咧?!走罢走罢!”
折过大学门口,又来到了一条学生街,和先前的街一样,这儿也异常冷清,只有旅馆还亮着灯,门口排子上的红红的”借宿”二字却分外刺眼,仿佛是咧了嘴也在嘲笑自己,也许里面现在就住着好些大学生吧,我也进去住住吧..旅馆门口是个老太太,戴着副老花眼镜,正在翻阅着住宿人员登记表,她的样子仿佛就象是要从纸上找出钱来一样,甚是认真.
“还有空房吗?”
他轻轻地试问了一下,那老太太半天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地说:
“怎么就你一个人么?”
“恩!”
“明天不是不用上课么?怎么不带女朋友一起来住?”
“我..我还没有咧.”他尴尬地说.
“哦,住多久?”
“一晚.”
“后天不是也不用上课么?”老太太很奇怪地看着他说.
“呵..不了….就一晚吧,”他不好意思地说.
“真是奇怪的人!.”老太太又埋下头在纸上刷刷地写了一行,然后要了房钱,给了他一把钥匙,指了指最远的一间,说:
“努..就那了”
那一夜他睡得并不好,房间也很乱,象是好些天都没有收拾过一样,窗户的玻璃也不甚透明,依稀有几丝月光勉强射入,照在床上凌乱不堪的被褥象是早些时候被翻过后现已变了化石的样子,再加之月光的笼罩,更象公园里的浮雕起来,房间里除了床外便也无甚家具,墙上也只剩班驳脱落的石灰板,还有一张已褪了色的女明星照,隔壁的房间不时传过来一些喘息声和呐喊声,使他心里就象有了数百条小虫在蠕动般难以忍受,这样”辗转反侧”地挨到了天亮,感觉不如先前以为的那样好,酒醒之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
街上早已有些许忙碌的人来往,有买菜的,也有急着开店门做生意的,也有赶着去学校的学生,还有叫喊收购旧家用电器的,扫地的清洁工,浇灌花丛的水车,阳光射在每个人的身上拉出一条条长长的背影,也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想要实现的和未实现的梦吧,他们正在为这些而努力着,也或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痛楚和现实中难已接受的世界,然而他们在努力地使自己快乐,生活大抵也是这样的吧,它不会怜惜任何一个人,而是一直无情地鞭策着他们前进,也许他也该回到自己的工棚等待下一个工期的开始,也许也要找个女朋友,成个家了,也许要忘记过去的痛楚,把希望和梦寄托在下一代,也许生活并不是在成就中享受,而是在它奋斗的过程,这使他想起了童年时做过的一些游戏,也许游戏中的输赢并不重要,在乎的是游戏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很开心,不是么?
想到这,他顿感从未有过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