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向日葵总在漫不经心弹指间盛放,虽是在我——夏染染眼中也算是沉默一伫吧,不过是简单漫过一季至、终的“煎熬”罢了。知道么?她穿着很灰的旗袍装,刻意地把自己打扮得很老,她在想她又一次凋零过了——作为一个富商的大女儿。
大红油漆漆过檀木做的椅子,它们被整齐地排成了一排,纸醉金迷的富商浮华生活似乎更衬托出了前来交租农民的凄惨之景。算是比较新潮的播音机就不停播放着新星演出唱的歌曲,前天那个白玫瑰我的父亲刚和他朋友去看过顺带了一个我,是的,她给人带来的视觉上的冲击的确很大,但那也是很浓的妆。
那一天我提早离席了,以去看新来的货物为借口走了,但我却只是到了个小茶馆——那是我小时候最常和我母亲来的地方,她总会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着那海。我是知道的,她是个海的女儿,她在海上渡过了比陪伴我父亲更长更值得她珍惜的日子,但她现在已经被迫用大烟来支撑她能过的日子了,黄色的脸是现在最常见的她,就瘫坐在那张椅子上。
“你们这里的老板换人了么?”我问那个店小二,他这才转过头去我随着他的视线却只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掀开了帘子正要走出来,她还提着包,这时候我才真正认出了她——白玫瑰。
其实我一开始还是有点可怜她的,因为我知道她以前是乡下的,不过被骗到了这里只好敲起了大鼓来维持生计。“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白玫瑰,我以为你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我踩着有些扁下去的鞋跟,虽然我这言语看起来有点讽刺的意味,但我依旧认为它最能够表达出我自己的想法,当然如果她误解了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变法,她的心灵决定了她思考着的一切。
“那么你认为我该在哪里呢?还在那个地方敲大鼓么,我以为你至少会同情一下我的,不过我也不能够怪你,如果当初我不轻信那个人的话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尽管这里看起来也是那样美丽,”她那双有点暗的眼睛看着我,大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几次后这才停了下来。“我很早就来过这里了,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没有钱买下它,这里很美。”她又对着我说。
是的,这里的确很美。我暗暗地想着,转过头正好看见我家雇的司机老王正开着车朝这里而来,很快他到了这里也就把车停了下来。
“大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呢?老爷正找您回去呢,对了白玫瑰小姐,我们老爷让我们给你传个声,晚上要您到我们宅里唱大鼓,老爷说了军爷也要赏个脸去听听呢。”老王毕恭毕敬地朝我们躬下了身,他并不是驼背的,但这个时候我却觉得他好像是很自然地弯下来似的,至少给我们打扫卫生的还会有一点点尊严。
我就那样看着他拉开了车门,我和白玫瑰一左一右地坐在后坐,老王已经给我们家开了十多年车了——因此我们可以放心地去欣赏这沿途的风景,他的职业是容不得他轻易给我们带来一点儿颠簸的。
“我想我必须为你感到高兴与悲哀的了,”看着她的注意力渐渐被我从风景上引开,我这才继续往下说:“高兴在于你不必再去敲大鼓赚取稀少的生活费了,而悲哀在于你终究也会像其他人一样面临着最后的被抛弃,也许那一天会早来,也许也会晚来,毕竟你没有任何的先机,我的母亲即使成为那样的人她依旧不会让我的父亲把她赶走。”
知道么?这才是我唯一能够安静坐在那个家里的原因。我暗自把这个秘密埋入自己的心里面,我突然想起自己曾傻傻记了十六年的日记,最后本以为的秘密却还是被彻底地公开了。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一直以来的未婚夫安熹让,他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谁的告密,就在我生日的那一天当众念出了我的那一段日记,那一天他笑得比往日还要刺眼,我又一次感觉到了他的深不可测。也许这一次我父亲联姻的计划会很快夭折掉,因为他。
走到夏家大宅里头,正厅壁上依旧悬挂着我父亲和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他梳着整齐的头发看来已经为照相准备了很久,一身笔挺的西装,显然他眼中唯一有些破了“和谐”的就是我母亲那副不配合的样子——她一向是不喜欢拍照的,那会让她想起她裹小脚时的场景。
“安熹让。”当我走完长长的楼梯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熟悉而让我厌倦的脸庞,他还穿着北伐军的军服,眼中依旧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神情,仿佛什么都是多余的他没看在眼睛里的。“夏染染,还记得十六岁那年我读了你日记的事情么,那个时候我就说了会给你一个惊喜的呢,不过这身北伐军的军服的确很没品味呢……”他故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量,另我更加的气愤了——事实上对于我这种只能默默支持的人来说北成为北伐军中的一员便是我最大的梦想了,然而他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当上了其中的一员并且肆意地贬低了它。
我想冲上去揍他,但为了我母亲在这个家中还有一点立足的余地我还是不能放弃贵族小姐的特有矜持与礼仪,毕竟这场政治联姻对我们实际上已经腐败不堪的夏家来说已经是无法估量的重要了,再没有一个势力来支撑我们的话,夏家就会倒下去。
接着,夏染染和她的母亲就会被赶出去——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为了让负担不再加重还是为了面子她们都是会被夏家赶出去的,即使她的父亲对她的母亲还存有一丝的眷恋也不可以。
“我累了,你先走吧。”我走进自己的那个老房间里面拉下帘子,我听见了外面那阵低沉的笑声,安熹让,如果可以别让我再讨厌你了,因为那会让我也讨厌如此朝你低头的我。
——我的母亲原本是个海上捕鱼者的女儿,她自小是吹着海风沾着海水长大的,十六岁那年独自出海时看到了刚乘船归国的我父亲。那时候我的父亲正在考虑如何找借口避开一系列的家族事务,于是他找上了最为普通不过的我的母亲,尽管她是不愿意的,但她还是被逼迫着收下了一些钱。他说如果她不收就要找打手打死我爷爷。
——她是不快乐的,远离了海上的日子,且她被关在一个几乎让她窒息的地方里了。她必须面对一群贵妇人每天该有的生活,就在庭院里安静的剪花在外喝杯茶或是和其他贵妇人去搓麻将?不,那些都不是她喜欢的,她最常去的还是那家茶馆,那里有个爱讲故事的老人,虽然他说得零零散散的,但我的母亲还是听得很愉快,她在没抽大烟前的许多日子都是在那里的茶水与馒头里度过的。
哭得无声,我看见那也是挂在墙上的我和我母亲的合照,那时候的她虽然只是淡淡的笑着,但却也比在家中毫无表情来得好。
“你还没走么?安熹让?”等到我红着眼睛再次推开门时却看见他依旧站在门前咬着个苹果对着我笑。“夏老头让我留下来的,说是要继续商讨联姻的事情了,你也是知道的吧,这一次是真的了,而且也是永远不能后悔的了。”他咬出一口清脆的声音,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崩塌,我想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被人所牵扰的吧。
正如他的眼中我永远都只看得见他自己一样。
“风筝该被扯断的时候还是会被扯断,该来的还是会来,会死的人他的生命永远都不会多做一刻停留。”
“所以想开一点吧。”他眼中出现了种真正的严肃,但这也很快被抹去了痕迹,他依旧是懒散地笑着,楼梯依旧被人踩踏着,我也缓缓地随着那个身影走了下去。
你好,日记。
你好,又一个夏染染。
为联姻而生的夏染染。
2。
“你们也已经谈好了吧。”我的父亲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我也知道那不是真正对我笑的,那是对安熹让笑的,所以我撇开了头。婚期就定在这个月里的初八,很显然,宗家已经无法再看着他们现在的荣华富贵收到危机的讯息了,不然他们是不会把婚期调得这么快的。
安熹让刻意拉起了我的手,不过在我疑惑地转过头去时他回给我的却又是一个不一样的笑容。我听见了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他那手心不断传来的冰冷,是的,他手还是如十六年前一般的冰冷。
3。
正如他们所说的一样,作为夏家的一个大小姐他们还是不会缺了一点我该有的待遇的,一桌豪华的宴席,灯光在高挂在正中央的大吊灯中明亮的发出,但这些强撑着的面场却依旧不停地闪烁着动摇着。仅仅作为一个大小姐,我也是能够计算出这一桌宴席已经耗费了我们家仅剩财产的大分量。
“你害怕么?以后的事情,我可是知道这场宴席上有多少人带了枪准备杀了我呢。”他突然笑了,是啊,安熹让始终都是这样的一个人,爱笑的时候就笑。
尽管他说有很多人带了枪,但我还是有种直觉——他不会死掉,至少在今天不会死掉,我想也许是为了支撑这个家族所产生的一种感觉吧,我还有一点点的希望不是么?夏染染。
正当我们倒着酒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客人忽然朝着安熹让所站的地方拔出了枪,我正好抬起头看见了这一场景,连忙挡在了他的面前。随着一声枪响,再多的奢华也都成了逃命后才该想的,所有的客人不是迅速地躲进了桌下便是挤着提起裙子要往外跑。
更可笑的是,一位妇人正吃着柠檬,不料要跑时鞋跟却断了顿时被那杯辛辣的酒撒出了泪,当然扶起她这种行为是没有人会去做的,谁叫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呢?
“安熹让,你会以为我是因为其他才帮你躲枪的么?”我捂住伤口笑着问他。
看呐,他也在对我笑呵。
“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也从不会那么认为你的不是么?走吧,我们该回家了,另外,其实那一枪我是躲得过的。”他扶起了我缓缓地说着,我感觉到脑袋里又嗡嗡地炸开了。
是啊,其实……他是躲得过的,安熹让。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微溅到了血的眼眸处,那里面依然是深深的笑意,遗憾的是,我想此刻我还是看不透你啊,安熹让。
4。
又缓缓地走进小巷子头,我抬起头,那是一座高墙。又是咚咚咚的高跟鞋走路上,最后的沉香屑也已经消失了,我也只能扶着那木扶手继续走下去。
是啊,我怎么还会是当初的那个大小姐夏染染呢?再多的旧时光给我去回忆也不过有家族和自我两个词语组合罢了,我又想到了自杀的安熹让,那一晚上他也是笑的,不过笑得似乎比往日更加灿烂了。
我想,我还是看不透这个近乎要把周围所有人变得疯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