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走了多远

“姐，是不是晚秋就过去了？”“嗯。”

“那，那春天走了多远？”“一步。一只脚迈到另一只脚的距离。”

“不，转日莲才刚开花呢！……春天，也才刚开始……”　　　　　　　　　　　　　　　　　　　　　　　　　　　　　　　　　　　　　　　　　　 ——卷首

　　天空蓝白蓝白的，像要溢出水来。他紧紧拉着弟弟的手，沿着铁轨的方向走，我穿着那件已然洗得泛黄的白棉布裙子一直跟在后面。一路上，弟弟倔强地没有回头。

　　姐，我去吧，妈还需要你照顾。弟弟挥着自己干瘦的胳膊，在自己单薄的胸前拍着，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在和母亲离婚后的第三天，他来到家里要带走我和弟弟中的一个。他倚在门边，床榻上是病倒了的母亲。弟弟拍着胸脯对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受欺负，会保护好自己。我低着头以不敢面对的自私的沉默答应了他。我清楚的记得，那年弟弟10岁，我12岁。

　　母亲早春就病倒了，在弟弟离开的那天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我一直都知道，母亲把枕头哭得湿透。我在上五年级，学校为了升学率每天发疯地让我们补习，母亲病倒后家里没有一丝收入，那段时间几乎借遍了所有可以借到钱的人。我每天除了为母亲煎药打理家里的一切，只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可以看到时间的流逝，窗外的榕树披了青衣，吐了新芽，燕子筑巢欢快的叫声总让我想起往年春天弟弟拿着自制的风筝，拉着我去门前上坡上跑着闹着放风筝的情景。记忆像毒药一样一步步吞噬着我，斥责我狠心地把弟弟推入火坑。每天夜里月上柳梢的时候，我总会靠在床边抚着弟弟照片落泪。终于，在弟弟离开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来信，他说他很好，让我和母亲放心。整封信里始终没有提到那个男人和给他找的“后妈”，只是反复地强调，“姐，千万不要让妈给你找后爸，你等着，我挣了钱就回家，一定回家……”母亲拿着弟弟的信失声痛哭，即使在弟弟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失态的母亲捧着信哭了整晚。

　　弟弟的“一切很好”让我变得心安理得起来，我甚至荒谬地想我是为弟弟好，他起码过得衣枕无忧。我一心扑到备考当中，在那个男人踏出家门的那一刹那，我就决定报复他，狠狠地。我唯一的途径就是学习。……在母亲所谓“药香如蝶”不复存在的屋子里，我捧着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站在母亲面前。母亲在惊喜过后眼里浮现的却满是悲伤。我追问，母亲遮遮掩掩却又迫不得已地告诉我，弟弟经常和那个女人作对，那个女人总是趁父亲不在的时候欺负他，父亲回家后又添油加醋地去他面前哭诉一番，弟弟在他的怒吼声中总是被罚站墙角……他不是说他很好吗？！怎么会这样？！我发疯地抓着母亲的手不住地问。母亲突然泪涌如泉，清，你弟是怕你受委屈啊！……我千方百计地找到弟弟在那里的电话，拨通后那个女人接起，“喂，找谁？”“穆磊。”……“姐，是你吗？”“小磊！弟弟！你回来，姐不要你去了，他们不是人！姐不要你去了……”抓着电话我失声痛哭，“姐对不起你……”“姐，你别哭，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一定会的……”弟弟挂了电话，嘟嘟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冲出家去，青绿的麦田把天空都映绿了，绿得，让人心疼。

　　九月份我走进初中，母亲身体愈渐好转。繁重的学业让我如释重负地只钻在里面，我努力抑制自己对弟弟的愧怍与不安。整整半年弟弟在没有来信，他说他很好的一字一句始终折磨着我。很快过年，母亲也忙着置办年货，她笑，可我知道她在哭。除夕夜母亲含着泪微笑地包着饺子，煮熟后摆放在餐桌上，依旧四副碗筷，这个习惯没有因任何人而更改。我和母亲生涩地咬着饺子，团圆在记忆里变得破碎。“哐啷！”弟弟横着手推开门，突兀地站在我们面前，他说他回来了，再也不走了。母亲笑，清，和弟弟去放鞭炮，你们小时候最喜欢了，快去啊。姐，走！弟弟拉着我的手，鞭炮在门前的空地点燃，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破了黑夜。姐，是新春！是新春！弟弟眼里闪烁着光芒。我笑了。姐，你说晚秋过去了么？嗯。弟弟一直都记得，我给自己取的名是晚秋，而且是在暮春取的。姐，那，那春天走了多远？一步，在他迈出门的那一步。不！弟弟正过身，严肃地看着我，他走出了他的春天，我们的春天才刚开始。你瞧，转日莲才刚开花呢！我笑了，转日莲，一直是弟弟对向日葵倔强的称呼。可是我看见，它确实开了，向着的，是弟弟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