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小的时候,便开始有了所谓名校的观念。父亲曾是南方一所著名综合性高校的高材生,因此在我早年所接受的教育中,便留下了对此校异常深刻的印象——虽然从未真实地踏入它的大门,我却可以和每一个八十年代的那里的学子一样,报出老校园每一个经典的地名,每一场政要演说的地点、甚至是每中午能在食堂吃到的最好的几道地方菜。对于曾经摆满家中书架的黑格尔哲学,萨特随笔乃至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尽管它们与父亲所学的专业毫无关系),我也可以如同每位作者的熟人一般娓娓道来关于他们生平、爱情和经历的一切……他们的思想,文字,以及他们的价值对后人(显然是限定在我家宅院门内的后人)的影响。甚至,我能了解到,如今某位CCTV高频人物在大学时代去自修的路上会带几个肉包,边走边吃——当然,在那时,肉包也未尝不是一种奢侈。
苏步青给学生们讲话时说到当年他“不过也就吃几个肉包子”时,学生们的唏嘘声恐怕也是响彻相辉礼堂——这在很多人来看,也算是某个意义上的学术自由了。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当然,父亲最为得意的还是他们学校的中文系。中文系的诗会总是最热闹的,且才子佳人们比舞会上更易出风头——在考上此大学已经系万里挑一的状况下,诗会上的王冠也许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了:父亲这样的理科生(且不同于他的本地同学,他是红色浪潮中翻滚着长大的)虽然也不能算诗人,却着实在诗会上面受了不少的熏陶的:他兴奋的时候常以“啊——”开头的句子,以及时隔许久翻开顾城诗集时的那个还来不及掩藏的表情——虽然很快被饰以严肃——都透露着那一代年轻知识分子曾经距离他们梦想的近,但却也无端地刻画出他们的现实离梦想的远。当然也有分外天真的人:不过关于东京机场里的事宜,父亲也只不过是淡淡地怅然两句罢了。“上届的学长,活跃分子,现在举着一块板住在Spielberg的幸福终点站。”在走文艺路线的似乎也有,那个据说口吃的舞王在图书馆工作苦心翻译了一本音乐鉴赏词典,其厚度相当可观,但是几乎每一个有伶牙俐齿的学友关心的都是五斗米和自己的腰。从前大家都看着格林斯潘打烟雾弹,现在,每每出现在“参考”上中国打烟雾弹的那个人,曾经也是这所所谓伟大的学园的学子,也每天盘算着买了肉包子之后还有没有钱在诗会之后,给心仪的女生买一点宵夜。但不得不说,曾经那些很朋克很自由的年轻人们,那些曾经怀揣着哪怕是毁灭性的伟大志向的少年抑或是青年,那些曾经被塞林格所点燃过的春秋与焰火所灼烧、被旗帜所牵引着的涌动的力量,现在,也许只有到坚守者的坟墓中找了。高校给予人的到底是一生燃不尽的热情还是短暂烫伤的伤口,对于很多人来说至今是矛盾的。这对于父亲的高校、甚至是更有名北京两所(它们的存在使得中国有逾5所大学每年为第三的排名相争)、当年后方的西南联大的所有学生来说是这样,事实上,走出我们
生活的这片土也并未有什么区别。Pursuit of happiness是毫无疑问的最高纲领,但走出了名校,记得最牢的却常常是名菜,是打饭师傅的口音、图书馆甜点供应的时间与诗会——记得诗会固然是好的,可是alumni每次回溯的细节,却都是有几位佳人上场。有几个疲惫的回忆者还记得他听到的诗歌,然而其原因就是,每次失意时那些诗歌才在他心中萦绕:好记性是最尴尬的一顶王冠,别人飞黄腾达,所以才容易遗忘。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当然,年轻人注定将不再年轻,梦想也注定要停留在梦想。但是对于college究竟是胜地还是坟墓,却不那么容易说得清。有人说,大学时代是铸就偶像的时代,但这并不矛盾于它是偶像倒塌的祸根——
大学之所以可以区别于中小学就在于这种教育对于精神树立的伟大力量:它的优越性表现与一种标杆式的道德引导,可是与此同时颇具讽刺意义的是,这种引导却是以沙文主义为根基的。在我父亲离开那所高校20多年后,我的某位平辈学长考入同一学校后,update的第一条状态就是:这是一个沙文主义的学校。不可否认的是,虽然这所学校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即成百地招收其附中的学生)颇受争议、且近年来呈现实力极度缩水,想要改变一个大学的德性,恐怕比翻天还难。在我们的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你可以找到一个镇压几次站起来几次的XX摇篮,可以找到培养沉默当权者的具体组织,可以寻到几十年如一日的闭门造车者团体,但它们的载体却都不是什么具体的政党或者是所谓邪教组织,而是大学。但是社会与大学所传播的价值观念却并不相融,生存之中的取舍却又是如此残忍。于是出现了某些扭曲状的顺应
潮流的人物——我们听说过某些怀揣梦想的人来到某些他或她心目中完美的学校,而最后却发现学校完美到让他或她的自身价值完全沦丧的地步。为了成为一群人的符号的一员,他们抹杀自己的符号,取代以一个狭隘的意识形态。这种强大的限定性使得人走出校园完全只有两种常态:一种是完全蜕去这个意识形态,以至于连它好的部分也加以剔除;而另一种却是保有这种根源全无独立性的思想,从而成为一个带有烙印的人,一个牵绊于无量幸福和追求幸福条件的人。我们作为大学教育之前的人——或者说在接受普通高等教育之时尚且还是一个精神世界相对空白的人,也因此,这种变化注定是损伤性的。我们很少注重人的天才,而是把一个人的才华与后天灌输联系起来,这种肝鹅式的成长本来是教育失败的的典型,却逐渐为大部分人所认可。“某某某,XXXX年毕业于某某大学……”,甚至很多三流小说作家都不吝在那令人作呕的笔名后面加上这一笔。科幻电影中人们被编上号码是为了警醒现在的人避免为涌流所同化,但是趋势却是,人们会自觉地为自己的精神划定一个虚无的归所,而很多人的归所,恐怕就是事实上已经撕裂了他的真实生活的学校精神与像打蛋机一般营造混沌的低级沙文主义。
怕被打上烙印的人反而成了疯子,成了后现代,没有了安全感。
爱伦坡哭叫着,多数人却只觉得他叫得好听——天哪,如果你是以灵魂在感受着,西点军校的炮烙正从你的背脊后面袭来,天知道你还会不会如此欣赏一个人真实的恐怖。只是没有多少人如坡那样早熟敏感,编号被烙在身上,反而成为一种无意识的虚张声势的荣耀。Albert Camus曾经探讨过无意识的悲哀与有意识的悲剧——对于在记忆及生活中逃离这种同化的人,也许就处在较高的后者了:但是这种西西弗斯式的努力,本身却是恶性循环着的。正如我家的大多数哲学书在我中学时代之前一直都被束之高阁(其实这也体现了父亲内心的一种抗拒,只是他并没有办法真实地去抗拒它)一样,这种逃离还是会被自己或是后来的人所拾起,然后再次走入这个怪圈,从“脑残EE(许多人对“高考”的爱称)”到领到毕业证,我们一次又依次地“被经历”了人生的洗礼,我们的价值观被这些大型的没有烟雾的工厂所休整,甚至连焚尸炉里的炉灰都找不道。升腾的人成为无影的泡沫,沉淀的人便被这种社会有意识的划分所奴役——是的,我们便是这样的天真弱小,任何表层的糖衣都是太难以抗拒的诱惑——何况是精神乐园。这一趟乐园之旅尽管开启了知识,却幽闭了自我。每每当我听到先生们大肆宣传我的中学又有多少人考取了Einstein的那所大学时我都禁不住想笑,Einstein绝不是因为那所大学而成为Einstein,而是因为他就是Einstein,那个从来不会得人心的没有乖过的学生。他只是在向全人类的结晶学习,而非向某种狭隘的极端种族主义致敬。因此,在大学之门前我充满怀疑,并且时刻觉得自己接近于某种并不坚定的危机,也就是说,对于尚未形成人格的少年来说,选择接受与否的决定权尚不在我们手中,而在于命运,但这却是人伦所不容的。尽管没有一个父母心甘情愿自己的孩子挨上别人的一巴掌,对于这种意义上的剥削与真正自由的被掠夺,他们却也和所有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刻薄。
解决这样的问题只有两种可能,一,统一学校的输出与社会形态的本质。但存在即合理,这个解决方案本身就具有荒谬性——二,制止这种没有成熟思考的被抉择,并依靠入学者的成熟弱化其趋同性。从更表层的方式来讲,就是对于所谓优质高等教育的强大限定,使得学校的规模足够小,并普及知识性、而不是精神性的高等教育于一个更加类似中小学的平台,可是不免又有人要提出这是社会的退步——可是,当每个社会成员都成为沙文主义机器上的零件,当权力意志式的膨胀比面包房里最壮硕的俄罗斯黑麦包还要硕大的时候,大学教育又是否成为了一个弱势的裱花匠?成为你自己还是成为即定形态的模具中人,在这样一个循环普遍执行的世界里,也许我们的选择已经处于被动。
反复思虑不一定都是理智,因为当悲剧循环,思虑只能使我们在错误上越走越远。遗憾的是,我早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