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二时的那位语文老师,是个极平凡的人。
老师姓吕。不高的个子,脸和身子一样,是削瘦的,又有些黑,却黑得很健康。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第一次上他的课时的样子至今仍记忆犹新。那天他穿着着学校的工作服,拿着书走进教室,欧文式的发型和着他走路的节奏一上一下地跳动,让人觉得充满了朝气。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他往讲台上一站,果然是个年轻又阳光的形象!那副眼镜又衬托出一丝博学和稳重。这甚至让我觉得他更像是个教艺术的年轻男老师,而并非教语文。
他拿起粉笔写了他的名字,这却让我们笑了半天。接着他开始自我介绍:“吕纪兴。叫我吕纪兴也可以,叫我吕老师也可以……”声音很沉闷,最后半句当时也没听明白。这个自我介绍实在是短得可以了,再加上他那几个和他长相差别甚远的三个字,突然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接着他开始上第一堂课《白杨礼赞》……
他在上面讲着,却不在黑板上留下一个字;而我们,也只是在底下敷衍地随便听过算过。当时我们班对语文是极不重视的。语文老师连他已换了七个,有被我们气走的,有为了钱放弃天资有限的我们的……总之,那时的我也随着大流,厌恶着语文。
后来听前排的人说,那后半句是“叫我纪兴哥也可以……”。我当时差点没笑喷血出来!这年头,居然有人说这样的话……后来又听说,那是前排的同学造的谣,可我却更愿意相信他的迂。
后几天的上课情况也丝毫未变。他用沉闷的声音讲着,下面没几个听的专心,教室要么是死一般的沉寂,要么是小声音不断。直到有一天——
那是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大家都已人在曹营心在汉。下课铃响起,大家躁动起来,理书包的、说着、笑着;他却一个人站的笔挺,我又独自笑他的迂,还有他那怪得无法形容的面部表情……
“啪”的一声,让人声鼎沸的教室一下子静下来。定神一看,上礼拜刚买的放在讲台上的一盆花给他砸了,讲台上、地上散了一滩泥。这委实让平日肆意“欺负”语文老师的我们吃了一惊。于是大家都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原位——说真的,印象中似乎我们没有被任何一个语文老师制服过……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等待他的发落……
“干什么?!坐着没事干?!作业不会拿出来做啊!”
我们就一个个“听话”地拿作业出来做,这才猛然发现,语文作业还没有布置!
那天,我们“做作业”做到很晚才回家;而那未曾布置的语文作业,也就一直没有布置……
因为这件事,同学不但不收敛,那叛逆的火花反而烧得更旺。下课时总可以听见同学说他的坏话。我也因此对这个老师越加不服气。
当然,不得不承认,我对他的憎恶并非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摔了我买的花;更多的是因为作业问题。
那时,随笔早已成为每周的常规。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很认真地对待了,也可以随手抓出一些经典的文章来。然而每周的随笔点评,他总不读我的作文,而且给我写的评语也是可怜的几个字。更要命的,是这些个字全写得龙飞凤舞,常常是需我们全家来研究和体会的!
我始终认为,那评语是纯粹的应付,也有过激的否定。于是,每当听到他读那几个经常被读和表扬的同学的作文时,我也听得仔细,也想听出个究竟来。可我就是怎么也听不出我哪里低人一等了!我开始变得经常回想以前几任语文老师读我的作文时的光辉岁月——因为这真的是我内心当时唯一的慰藉!
但是有一天,很偶然地发生了一件事。
下课后,他走到我旁边让我跟他去办公室。那也是我头一次被他叫去。路上没说半句话,我一直跟在他后面。
“这个你拿去!”他从手中的语文书里拿出一张夹得很好的纸。
我拿过来一看,竟然是全市作文竟赛的参赛证!当时具体的想法记不清了,大抵是有些激动吧!
他又说:“你别跟别人说,有的班级没名额,我们班就你一个!快上课去吧!”
当时心情马上变复杂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有兴奋、激动,又有些愧疚与自责……我至今也还说不清楚。
我开始慢慢地发现平时的每篇随笔,他都为我修改过,指点过。我也慢慢开始接受这方面的批评和指导。
猛然有一种犯罪感充斥了自己。回想他教我们的日子里,我竟有种欠老师债的感觉,而且是欠了好多好多!我不该那么无谓地上语文课,不该那么孩子气地憎恨他,更不该视他的评语如垃圾……
回想从前的几个语文老师,没有一个能和他一样,带着顽皮、不懂事的我们去电脑房上毛泽东的诗词和鲁迅的文章;没有一个能和他一样,在上课的时候告诉我们“答案错了”,“书上写得不对”;也没有一个能和他一样,能在我的随笔本上写:
“别再看作文书了!”
一句简短的话竟让读了八年语文的我第一次邂逅了美丽的文学!我开始读巴尔扎克,读鲁迅,读林清玄……读《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和《红楼梦》,还有《飘》……
在文学的世界里,我找到了梦想和动力,就好比在重金属摇滚中,我找到了一个真实的自我一样!
后来,那次竟赛还真在市里得了奖,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竟不知道怎么去感谢他,反而每次看到他,心里窘得更厉害。
那天,学校在广播里表扬了我,我竟有些惶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同学都来问我什么时候去比赛的,我也只是一笑而过……
中午路过办公室,听见其他语文老师在议论我,因为这之前,我的作文根本就是除了语文老师之外从没见过外人面的。而老师却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的办公室桌前看着他的报纸,不参与任何讨论。
老师一直是这样的,不怎么笑。可有时上课,讲到好玩的事,他会不经意地微笑,听得出神了,却也不经意地同他一道笑。他喜欢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不太怎么和别的老师谈天说地,可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学问比他们都要渊博得多……
唯一遗憾的,是初三我们又换了语文老师,这个老师真正是我遇到过的最迂腐的老师,我不太爱上他的课,但每次语文课我却不由自主地听得格外认真,也许是因为对于语文的热爱已无法从我的生命中剔除了,听说老师不教我们的原因是由于他上一年刚从一所极差的学校调过来的,我面对这种解释,只有为他惋惜……
毕业后,我没有碰到过他,让他留下联系方式。记得去年曾回母校看老师,正和英语老师讲得起劲时,老师从走廊走过,他看见了我,也没特地走进来,又继续朝前走——这仍使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的我有些被遗忘了的感觉。那身影依旧是削瘦的,还有那欧文式的发型,也和从前一样,有节奏地上下跳动……
但后来,我就一直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今年暑假的一天;我和父亲在逛街,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我:
“咦,这不是你吗!”
我回头一看,竟愣了半天才发现是老师!他领着他的妻子和女儿。我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含糊地道了声:“啊?”
当我回过神来时,老师一家走远了,我却连声“老师”也没叫!
这件事令我愧疚至今。我真不知道何时再能与这位恩师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