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我的印象中只剩模糊的身影,干净优雅的米黄色洋裙,润滑的棕色长卷发。我甚至很过分地忘记了她的名字,直到我死之前,才记起。姐姐狠狠撕碎她心爱的米黄色洋裙离开的那年,我九岁。南方的冬天虽不比北方寒冷,毕竟是下雪的季节。没有暖气,也没有温暖的衣物,姐姐就在这样的窘迫的境况下撑起这个只有两人的贫困的家。
那是第一朵白玉兰绽放的时候,找到我们的贵族少女几乎整个被裹在那条宽大的枣红色金线织边披巾中,只有几缕长长的卷发蓬松逸出,垂散至腰际——那是充满光泽而罕见的金蜜色,衬得那张小脸宛如精雕细刻的莹润的玉石。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美丽优雅的少女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德洛斯家族的内定继承人,名叫德洛斯·菲尔芮娜·娅。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少女离开后,我低垂着头,无声哭泣。
姐姐比我更难过,她一直望着少女离开的地方,时不时用手去擦拭泪水。不知过了多久,姐姐发疯般地撕碎她最心爱的洋裙。
“姐……姐姐……”我小心翼翼地唤她。
“妹妹,以后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勇敢面对。”姐姐摸了摸我湿润的脸,穿上最厚实的外衣离开了。
之后都没有再回来。
直到几天之后,那扇腐朽的木门被敲响,我满心欢喜地跑去开门:“姐姐!”我却只看见金蜜色长卷发,昂贵的反绒长袍。
他们将我关在一处偏僻的木屋里,饮食极简,十个强壮洵度关守。直到七天后的正午,我被蒙住双眼,铐住手脚带走。
“真可怜,这么小就要送给桑之竹。”一个洵度轻轻叹了一声:“全国闻名的刃帮老大怎么会对小孩子感兴趣?”
另一个低沉一些的声音传来:“索德托尔·安德拉·桑之竹是龙帮老大和一个十四岁的舞姬的儿子!对了,他爸是个变态,特别喜欢玩弄十多岁的小女孩,而且是同性恋。桑之竹和他妈都是他爸的玩物。他长大后偷偷成立了刃帮,后来势力壮大,代替了龙帮。”
“那……这个丫头就可怜喽,嘿,停车!”
“干什么?”驾驶着货车的洵度踩下刹车。
“既然是贵族家的落魄小姐,那就虎落平阳被犬欺呗……反正是要送给桑之竹当马子的,还不如我们几个尝尝鲜?”
……
十一岁的时候,桑之竹的刃帮遭到追杀,竟带着我逃回这个城市。而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落败,将我送去夜总会。
“奈露,”他说:“从今往后你就不是露蒂娜了,就叫奈露。”他用强劲的右手狠狠捏住我的下颚:“去赚钱吧。”
对我而言,只是换了地方、有薪水可以拿。而且到了这个在外人看来肮脏而下流的地方之后,我身上青紫的鞭痕也淡去了。桑之竹不能把我锁在床上,也不能在犯毒瘾的时候用皮鞭抽打我。
因为我要赚钱,他不能束缚我。
工作时间是晚上二十一点至第二天早上十点。工作结束后,我喜欢去莫浮尔伽特大街的左边第十三家面食店,那里有撒上树莓干果的蔓德蕾妮贝壳蛋糕,每天薪水的十二分之一,正好买七个,正好可以吃饱。
剩下的十二分之九要给桑之竹。
微微泛黄的羊皮纸,四角覆盖着烫金花纹——德洛斯家族的专用纸张。
通知:德洛斯家族遗失在外的二小姐已经找回,三天之后的十七点整,德洛斯老爷在中心广场摆设宴席,大家均可参与!
我穿上桑之竹在我十岁生日时送我的黑色洋裙,花了两个多小时完成妖媚的的舞台装才赶去中心广场,古钟的时针指着“七”。
不小心撞上一个高挑的少女:“啊……对不起。”
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Chanel No.5奢侈优雅的甜美香氛,精致的高盘卷发下是我看了九年的脸庞:“姐……姐姐?”
“瑞索莱德·缇雅芙·露蒂娜?”她震惊地看着我,随即嫌弃地说:“谁是你的姐姐?我是德洛斯·安菲婕·蔓黛芙雅堇。”
我低头不语,攥紧柔软的裙角。
“还有,”她淡淡道:“虽然说人人皆可参与,但是——”她突然恶狠狠地揪住我的头发:“贱民就别来丢人现眼了。如果我们以后很不幸地又见面了,请你张开你的脏嘴,称我蔓黛芙雅堇小姐。”
那个曾爱我的姐姐已经走远了,而我还站在原地。我想告诉她,那个名字不属于我了,我现在的名字是索德托尔·奈露。
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在大雨倾盆的傍晚,我正要去上班。急促尖锐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看见眼前这辆香槟色轿车的驾驶位上坐着姐姐——或许真的应该称呼她蔓黛芙雅堇小姐吧。
“我有话说。”她冲我喊道。
我犹豫了片刻,坐进那辆昂贵轿车的后座。
轿车停在那家一份糕点都要我十天薪水的咖啡屋前,姐姐率先下车,领我走到最里面的包间,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些点心。
“我要嫁人了。”她渣起垂散在肩的蓬松卷发。
“祝你幸福,蔓黛芙雅堇小姐。”我微笑。
“别露出你勾引男人的笑容,索德托尔·奈露。”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知道我这两年来的肮脏遭遇。
夕阳渐渐下坠,咖啡也慢慢冷却。
“不能打扰你工作啊,”姐姐冷冷地笑,看了看她的镶钻金色手表:“现在是晚上二十点十三分,不要迟到哦。”她站起来拍了拍微皱的雪纺纱裙,顺手丢了十几张最大面额的钱币:“先走了。”
散乱在桌上的钱币,是她和我划清界限的证明。我妩媚地笑开来,利落地收起那些钱,轻轻拭去眼角的晶莹。
这些钱我为什么不要?这可是我好几天的薪水!这里的东西贵得杀人,要是没这些钱,我可付不起……
这样安慰着自己,却还是狠狠地哭出声来。我那善良的、淳朴的、温柔的、爱我宠我的姐姐真的已经离开了。
刚走进夜总会,我就被绑起来:“你们!干什么?我是奈……”对,就算我是奈露又怎样?一年前,落魄至此的桑之竹对他们说:“她叫奈露,我的马子,前几天刚满十一岁,来当小姐的。”
很明显,我又被抛弃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了——又是船上。九岁被那些洵度强要,醒来的时候也是在船上。好快啊,我都十二岁了。
不出所料,我果然是被丢到这里——黜缅浮城。难道姐姐还是觉得完全抹杀掉我的痕迹比较好?桑之竹现在虽然又有钱了,但他还不至于为了丢掉一个不再感兴趣的马子就买下一艘船。姐姐……
“呀……你是新来的吗?”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白皙、干净仿佛仙境圣者;都已经十来岁了却有着婴童般明澈的眼眸;白金色的蓬松碎发遮住额头。
他就是雪弥,就这么单单的两个字,很奇怪却也很配他——就像雪一样干净、纯洁、美好,弥散出温柔清爽的气场。
我立即扬起花一般纯粹美好的笑容:“嗯……我只记得我叫露蒂娜,其他的都不记得呢……对不起。”
“没关系哟,露蒂娜。”他粲然一笑:“我也只记得我叫雪弥,姓氏、身份都不记得呢,我们一样的,别在意。”
我猜到了。结果也跟我料想的一样,他叫我妹妹,领着我一起玩。我一直很愧疚,为了博得他的怜爱就欺骗他。
清贫快乐的生活仅仅持续到十四岁……其实我比雪弥哥哥要大一些呢,不过那些都没关系,我喜欢听他叫我妹妹。
海水再怎么浑浊都挡不住我对水的渴望!大旱灾让整个黜缅浮城陷入绝境,我知道我的忍耐力还是不错的,但我也知道雪弥哥哥每天都要省水给我。每人每天有四杯水,如果那天的情况有好转,可以得到五杯。
我是个早该死去的人。我唯一的心愿是雪弥哥哥能活下去,幸福快乐;我唯一的奢望是能够在看到姐姐一眼,听她唤我“妹妹”。
姐姐……我亲爱的姐姐。你行走在与我相望不及的彼岸,而我再也不能天天眺望海的对面,为你祈祷了。
瑞索莱德·黛雅思·露薇娜。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别当贵族家的后裔,别当没名分的孩子。
我们还当姐妹好吗?但是我不要当你的彼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