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子,团成一团,躲在被角里,仿佛再次,回到了最初,在妈妈子宫里的那个样子。
冷,还是冷,我轻颤着,白色的被面随之上下起伏着。白色的枕头上的白色的枕巾早已湿透,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护士进来换药了,我露出一双眼睛,那三角架上倒挂着的玻璃瓶正往下淌着最后几滴药液。那药,似乎也是冰冷的,流进我的血液里,似要将我的血液一寸寸冷却。这位护士似乎是新来的,脸上带着笑,牵引着颊上的梨涡,很温暖的笑容。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来,坐起来,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她有些生涩地为我换着输液瓶。我慢慢从被窝中探出整个头。视线所及,是她那淡粉色的护士服——这间病房里除了白色以外唯一的颜色。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她整理好换下来的输液瓶,临走前给我掖了掖被角,轻轻地将我露出在外的插着针管的手塞进被窝。
她终于走了。
我复将自己的头缩回被窝,仅露出一双眼睛。说实话,我现在没打算起来。
阳光从窗缝间漏了下来,寥寥几缕,打在地上,打在被角上。似乎没那么冷了,虽然空气仍是微凉的。我瞥了一眼墙上破旧的挂钟,时针正缓缓移向12.我挣扎着起来,随便整理了下衣领,用梳子理了两下短短的发楂,似乎有些扎人了呢。做好这些,那位护士姐姐刚好推门进来。她端着身为一个病患应该食用的食物——一碗白米粥搭一小碟清淡的萝卜干,一碗白米饭,菜是一碟青菜和一碗鸡汤。
“你起来了?慢点,慢点……”她紧走几步,将饭菜放到窗边的那张小桌上,便来扶我。
我推托道,“没事的,我自己能行的,我……”说话间人已至窗前,坐定。虽然已到正午,秋日的阳光却还是那么柔和。
窗外,落了一地金黄璀璨的梧桐叶,间或夹杂着几片血红的枫叶。阳光正无忧无虑地泻下,泻在未落的树叶上,也泻在已陨落的叶上,似是为它们生命最后的祭奠。
最终,我只喝下了那碗白粥,尽管那位姐姐百般规劝,也没能令我吃下其他任何东西。我已经饱了。
看着她把除白粥以外几乎原封不动的饭菜给端走,我离开阳光,重回到阳光几乎照射不到的我的床。我没有钻回被窝去,或许是什么使我困意全消吧。我从枕头下拽出那本已然泛黄的书,这是我住进来之前最喜欢的那本书。
我很轻易就从这本书上找到了那篇我最喜欢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往日一样,寻一把椅子,坐在窗下,轻声念着。
“……她擦着了第一根火柴,火焰里,那只喷香的、身上插着刀叉的烤鹅向她奔来,就在这时,火柴灭了,她的面前只剩那堵冰冷的墙……”读到这儿,我稍稍停顿了下,继续往下读。
“……她又擦着了一根火柴,这次是她那慈爱的外祖母,她温和地朝着她笑。眼见火柴又要灭了,她不再犹豫,一下子擦亮了所有火柴。外祖母的形象瞬间高大、明亮了起来,她看见火焰里的自己扑向外祖母……”读到这儿,我哽咽着,再读不下去。泪,不知何时,已不知不觉地打湿了脸颊。外祖母,外祖母,或许不久后,我便能像童话里的小女孩那般与你重聚了吧?
“笃笃”,有人敲门,我慌乱地拭去泪珠,匆匆合上书,放回原处。
“请进来吧!”我刚坐定,那人便推门而入了,是那位护士姐姐。
“我洗了一些水果,我想你中午定没有吃饱。你坐着,我给你削个苹果。”她朝我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才发现原来她笑起来是会露出两颗虎牙的,憨憨的,很可爱。她笨拙地削着苹果,像是从没有照顾人经历的孩童一般,我则静坐沉思着。
接过她递过来的那只苹果——皮是都削干净了,但果肉却也削去了不少。我啃着这个“畸形”的苹果,还不忘说上一句:“很好吃,”尔后又补上一句,“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削过苹果的。这个,很难看的吧?下次!下次我一定削个好看的苹果给你吃!”她又一次笑了,带着释然,带着自信,那两颗虎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她帮我换输液瓶时已熟练不少。只是,她再也没帮我削过苹果,或许她忘了吧。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病号哪值得护士惦记呢。行动已愈来愈不便,用餐也只能在床上放置一个小几,就地解决,在我的极力要求下,我的病床被挪到了阳光能及的地方。只因这样,在我清醒时还能感受阳光,虽然有时没有太阳,但在那阴雨连绵中,我依然能看见外祖母——我唯一曾拥有过的亲人,似乎离她越来越近了呢!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已无法每天自读那篇童话,每次都是那位姐姐读给我听,我只静静地听着。有时她也会读另一篇童话——《丑小鸭》,那是她最喜欢的童话,她坚信我会好起来,像那只“丑小鸭”一般化茧成蝶,蜕变为天鹅。只是,我永远不会变成天鹅,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会与外祖母在那个没有痛苦、没有伤害的地方重聚,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又过了几日,身体的大部已不能动,意识也常处于涣散的状态,我的生命只能靠氧气瓶和一根直通胃的输送食物的管子来维持。我好累,真的好累。
窗外的梧桐叶已然掉光了,只剩那光秃秃的枝干,在风雨中孤寂地立着。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只是,或许我已无法在来年的秋季再与那暖阳,金黄的梧桐叶邂逅了吧?我挣扎着偏过头,费力地离了那维持我生命的氧气罩。在我视线最后所能及的地方,茕茕而立的是我的外祖母,我不禁对她扯起嘴角的一丝弧度,慢慢地,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你快看啊!下雪了!”她兴冲冲地跑进了病房,“我还帮你削了苹果呢!足有一盘……”“哐啷!”她清楚地看到,心电图已成水平线,只余机器运行的“嘀嘀”声。那些削好的苹果滚落了一地。有几个骨碌碌地滚到了窗下。冬日的阳光下,那几个苹果散发着柔和的莹白的光芒,的确比之前的漂亮,只可惜吃苹果的人再也吃不到了。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朝那床挪动着。渐渐地,她能够看到那床上人的脸以及她的手。她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微笑,手中攥着的是那本《安徒生童话》。
“……在新年的第一天里,卖火柴的小女孩被发现在一个街角,她的手里攥着一大把一燃尽的火柴。她面带微笑,那么安静,安详。没有人知道她在逝去之前曾看到过怎样美丽的景象。”或许她也是吧。
窗外,落满积雪的梧桐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天,愈加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