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妹苏颜

　　她来的那年只有五岁，那段时间我的父母一直吵一直吵。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我的侄女，她的亲人只有我们了，我们不管谁管？”父亲对万般不同意的母亲说。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她自己的父母都不要她了，你还把她要回来干什么？我们家又不富裕又不是搞慈善的，养苏杨一个人都不够了，再把她弄来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母亲无论怎样都不同意父亲的做法。 　
　　“不过就是多了副碗筷罢了，你干吗那么小肚鸡肠？”父亲说，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 　
　　“你知道孩子长大后的教育资金要多少吗？你弟弟对你那么差，风光的时候从没想到你这个当哥的，现在堕落了自己逃到国外去了还把女儿丢给你，你为什么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啊，他根本不会懂得感恩！”母亲的立场依旧坚定。 　
　　“无论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兄弟，他的女儿我管定了！”父亲给母亲下了最后的通牒。 　
　　 　
　　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情况。我叫苏杨，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本分老实的工人，一直勤勤恳恳当着陪衬的绿叶，与世无争。只可惜他遇见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个争强好胜喜欢斤斤计较的人，于是我家总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衍生出一场家庭战争。他们对话中频繁出现那个女孩是我的堂妹，她叫苏颜。她的母亲早年死于车祸，她父亲的公司在前几个月宣告破产，为了躲债，他父亲抛弃女儿逃到了国外。我父亲的这个弟弟对我父亲真的不好，他一直不屑于承认有我们这样的亲戚，除了在他没钱的时候。 　
　　苏颜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母亲倚靠在门框上，咬着一个苹果，眼神中流露着属于后母的恶毒。苏颜刚进门，就与母亲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在四目相对中，她畏惧地低下了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母亲发出着地位的唾弃声。 　
　　父亲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欢迎你到我们家来啊，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我们这里比较小，没有给你的房间，你就睡在书房吧。” 　
　　“她凭什么把这里当成她自己家，这里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她住在书房？那我警告你，你以后晚上要么别工作要么就到其他地方去，别大半夜的在我房间里开着灯。另外，苏颜，我警告你，这里的东西你要敢乱动老娘马上让你滚。”她刚一来母亲就给她下了立马威。 　
　　她诺诺地点着头，没有说话。 　
　　她安静少言，也从来没有笑容，当然这有一半是跟母亲的黑暗势力有关。她每天吃饭都很快，吃好后就安静地退去，对于我们饭桌上的谈话她从来不参与。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吃好了，她会跑到厨房来帮忙洗碗。看她如此逆来顺受，毫无千斤小姐之范，母亲更是将所有的重活累活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苏杨，有时候你真得感谢上天。我们家没有钱，但你绝不会受这种寄人篱下的苦。”父亲总是那么对我说。对于母亲，他已经无奈了，尽管他对幼小的苏颜心存愧疚，但是他已经无力去和母亲争了。 　
　　 　
　　在这个家里，她和我受到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比如一样好吃的东西，母亲总是拿给我吃，就算很多她也不会想到苏颜，顶多没有办法要扔掉了才会勉强拿给她。平时我每个月除衣食外母亲还会给我好几百的零用钱，而苏颜却没有。我读的是贵族学校，而她读的则是当地不要钱的公立学校。我每天中午吃的是十几元的饭餐，而她则每天吃昨晚家里剩下的饭菜。有时候我将母亲给我的钱塞一半给她，她总是摇摇头说：“我不要，这么多年了，其实我都习惯了，真的没什么的。”她没有钱，所以她平时的文具都是我用剩下的，但她却将这些视作为珍贵的礼物…… 　
　　她六岁以前过的是富足的生活，但是就在她来我家的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所有不该她承受的东西她全都承受了。 　
　　 　
　　她的成绩中等，算不上优秀，但是她却十分喜爱舞蹈。她对于音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她有很好的乐感，听着音乐就可以跳出节奏。她从来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后来，她被学校一个舞蹈教练看重，准备让她在舞蹈上有所发展。但是却遭到了我母亲的坚决反对，她说：“你学舞蹈了就肯定上不了大学，看你这个出息以后也混不出来，那这些年我岂不是白养你了。而且学舞蹈上艺术高中是要钱的，我可没这个钱供你去玩。” 　
　　但是我看得出，她对于舞蹈的那份爱。于是我去求父亲，希望他能给苏颜一个机会。父亲叹了叹气说：“这孩子随她妈。她妈也是一个舞者，她将舞蹈视为她的生命。但是生了苏颜之后，她的身材严重变形，导致没有一个舞团肯要她。她每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会感到耻辱，你的叔叔因为嫌弃她也在外面找了新的女人，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打击使她最终选择了自杀。她不是被别人撞死的，她是自己撞上去而死的。所以你妈不同意是应该的，我也担心苏颜会像她母亲一样走火入魔。毕竟艺术这条路，是很难走的。” 　
　　虽然没有得到我父母的支持，但是苏颜依旧每天放学之后去练舞蹈，那段时间，她的腿上总是有大块的淤青。我说何必遭这罪呢，她说只要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苦都是甜的。 　
　　有一次，他们学校要参加一个团体演出，她也参加。她把邀请函拿给我，还问了一句：“你会去吧？其他人全都全家总动员，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其实那天我是没有空的，我有一节奥数课，但是为了她的演出，我旷课了。我到的时候，她兴奋地冲上来抱住我，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彼时我正值高三，为了能在可以被清华录取的奥赛中获奖，我夜以继日地跟着奥赛辅导老师做题海战术。我没有一刻可以停下来休息，为了我的前途，我必须得努力。那次我因为去看舞蹈表演没有去，让我的奥数老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告诉我在这个紧张时刻，得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奥数比赛中，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对于我和苏颜来讲是有多么的重要。 　
　　 　
　　在苏颜的演出结束后一段时间，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叔出现了。那是在我放学后的一个晚上，我一推门就看到了三个大人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朝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是苏杨吧，真快，都这么大了。”这时父亲站了起来，他对那个男人说：“你别妄想把苏颜要回去了，这些年里你对她不管不问，你有什么资格当她的父亲？” 　
　　“对，我承认这些年我没有管过她，都是你们在替我照顾，我感谢你们。但是那时我实在是没钱啊，我总不能让颜跟着我受苦吧。但是现在，经过我的奋斗，我积累下了一笔小钱，应该是我弥补对她那么多年来亏欠的时候了。”陌生男人说。　　　 　
　　“好啊，既然你有钱了，那就把这些年我们为苏颜付出的还给我们，然后再决定苏颜的去留。”母亲说。 　
　　那个男人马上从衣服兜里拿出了一张支票给母亲，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然后对他说：“行了，苏颜你带走吧。”整个过程父亲都没有说话。我知道父亲是不同意的，可是他为什么都不发表任何意见呢。在母亲眼里，也许颜就只是一件商品罢了，花了廉价的价格买了，却以一个很高的价格卖出去，她赚了。她间接地浪费了一个女孩十几年的青春。 　
　　 　
　　在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的那个晚上，苏颜跑到我的房间里找我。 　
　　“哥，我能不能不走呢，我不想离开。”她抽泣着对我说。 　
　　“也许回去了更适合你发展，在这里，你要受很多的委屈。”我对她说。 　
　　“是不是连你也在嫌弃我是累赘了？我真的不想回去，我还记得那段日子。我从小就没有妈，我经常被同学嘲笑。每次开家长会，我爸从来不闻不问，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辞。有时候我知道，他不是公事在身，而是不想去。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父爱，我在那个家里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而在这里，虽然伯母总是虐待我，我的生活条件也很艰苦，但是在这里，你们一家总是因为我吵架，我有一种存在感，有家的感觉！我真的不想离开，那么多年了，对这里真的都有感情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我怎么可能嫌你是累赘呢，等我今年高考结束，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好不好。你说去哪里？去云南吧，你不是一直喜欢那里吗……你怎么了，别哭啊……你虽然不在我们家了，但我永远都欢迎你的啊……”我对她说。 　
　　“那……那你一定要记得。”她说。 　
　　苏颜走了以后，我更是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高考之中，我在奥数比赛中失利，据说那张考卷中有一题压轴题正是我旷课那日所讲到过的，而那题我没有做出来。没有清华给我保底，只能祈求在高考考场上能够发挥正常。但上天似乎并不怎么眷顾我，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发烧使得我在高考考场发挥严重失常，与清华失之交臂。 　
　　最终我去一所师范大学，读了师范类的数学，原本设想好的光明的未来，现在又一片迷茫了…… 　
　　 　
　　那个暑假，我的心情极度不好，母亲也整天唠叨，抱怨我没能给她争光。她每天都会跟扯着谁谁谁的儿子或者女儿去了哪个重点大学，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都拒绝出房门，每天一听到她扯着嗓子尖叫我就觉得不舒服。 　
　　父亲安慰我：“以后出来当个老师也挺好的，这所师范大学在师范类的学校里算好的了。我有个朋友在教育局工作，以后你就业我就帮你求求人家。没关系的，我反正和你妈都有养老金，大不了未来我养着你。我知道你妈说话难听，你别放心上，自己开心就好了。”父亲甚至连我的后路都已经帮我想好了，可笑，难道清华和师范真的有那么大的差距吗，连当个老师还要父亲拉下脸去求人。 　
　　在七月底的时候，我接到了苏颜的电话，她说要和我出去散散心。她说要去云南，我说我没有心情。她说那就去附近的景点走走吧。 　
　　于是我和她去了市郊的一座山，那座山刚刚被开发出来，有很多的游客。山的海拔不高，用了一个小时我和她就跑到了山顶。我和她站在最顶端俯瞰着下面，然后感慨着一别之后的遭遇。 　
　　“我还以为，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会改变，他会珍惜我，但是没有。他只知道一味的给我钱，以为那样就是在弥补我。原来这些年，他又组成了新的家庭。他有一个来自法国的老婆以及一个任性的儿子。他老婆人挺好的，只是大多数时间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儿子特别的任性，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忍无可忍了。不过还好，想想再过两年我就可以摆脱束缚去一所遥远的大学了，真好。”她说。此时的她再也不是我印象中的苏颜了，她打扮得十分出彩，用的东西也很昂贵，已不是再是那个会把我用剩的文具当礼物的苏颜了。 　
　　“颜，其实你真的不懂，以前我也以为等我高考结束以后，我就可以迎来一个崭新的、精彩的人生。但是现在我发现，这就是了幻想。只有你考上一个名牌大学，你才有权利享受快乐。而你如果去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学，你会有一种愧疚感，对于家人的愧疚，对于自己十二年来寒窗苦读的愧疚。我真的很累，特别是看着我爸在为我未来就业操劳的时候，我觉得我他妈的真不应该。”我说。 　
　　那天，我和她就这么坐在山顶上聊了很多。她对于她的未来就像一年前的我，充满着憧憬。不过我相信，只要是通过钱能办到的事情，她那个有钱的老爸都是可以满足她的。 　
　　自那次一别，我们就很少再见面。仅仅通过QQ偶尔联系一下。我背井离乡去了一个离我很遥远的大学，在那里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她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逢年过节也少见，渐渐亲疏了起来，就连网络上也少有联系。有时看着她的签名，我总会有莫名的伤感，会想起她初次来我们家的情形。而如今，我已不再是她的中心了，我们开始过着互不交涉的生活。 　
　　 　
　　她也很快踏入了大学的生活，她读的也是师范类的学校，不过是个二本。座落在一个江南小镇上，而此时我已经大三了。 　
　　在她大一那年期末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面传出了哭声，和那年苏颜离开我家时的场景一样。 　
　　“哥，我失恋了。我都不知道能跟谁说，我周围的朋友都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她边说边哭。 　
　　和她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挂完电话我就买了到她那座城市的车票。我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她的那所学校，当她看到我时，二话不说地就扑了上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她久别重逢的恋人呢。她趴在我的肩头哭了很久，我从包里拿出餐巾纸递给她。 　
　　 　
　　“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每一次都是这样。你还记得那年我的舞蹈演出吗？快到时间了你都还没来，同学跟我说你一定不会来的。可是我就是觉得你会来，就是有一种力量让我相信。” 　
　　“没事，老妹。不就失了恋么，你还有老哥我呢。” 　
　　“老哥，谢谢你，有你真好。” 　
　　 　
　　我毕业以后，选择了留在读书的那个城市。父母没有不同意，母亲早就已经不将我视作为她的光荣了。我做一个教书匠，我对教育本就没有激情。自从我与清华无缘后，我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颓废，我现在不对爱情事业再报有任何的希望，我只求能够平平淡淡地走下去。过像陶渊明笔下的生活，找到一个世外桃源。 　
　　老妹毕业后去甘肃支教，那里环境极差，自然也是没有网络的。于是断了联系。后来听说她回来了，我也试图联系过她，不过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中断了。 　
　　 　
　　在很多年后的教研节上，我居然遇到了她。在我在名单上看到苏颜两个字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自己近视了。 　
　　如同那年一样，一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问她。 　
　　“是啊好久不见，看来大家都挺好的。”她说着扬起了手中那份教研节名师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