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瓦南正在换一件衣服。我看着她的背,像白皙的瘦骨嶙峋的孩童,骨感到如此,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我只是怔然。
她穿上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化妆台前,扎起她凌乱的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有些机器化。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她的头发有些微卷,在明媚的阳光下感觉正从深黑色慢慢变幻成深棕色,她没有在脸上扑打上任何化妆品,转过身来的时候却让我惊艳。
她脸上刚初的笑容全无,眼中突然熠熠生辉出某种泠泠作响的光束。
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女人也是用这样冷然的眼睛看着我,像兽,提防着人。
然后她突然笑,走过来把我推进洗手间,催促着:“林塔,快些,不然要迟到了。”我呆呆地靠在门上,还没从最初的恐慌里回过神来。
洗漱完后,她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出房门,走在我的前面,像是要一起赴赶一场洪门宴席。
我看见她的侧影,看见她的锁骨,像一把锐利的箭,恐慌兀然消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坐上车的时候,她似乎有些疲倦地靠着我:“她说过一句话,如果想逃开这个慭慭的思愁般的空间,那么就得先顾影自怜,然后再伶仃地尖叫。”她握住我的手软绵绵地舒适着,“可是我执着了那么久,从来都没成功过。林塔,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瓦南,她确实说过这句话,可是你记不记得,她也说过,这个世界里充斥着许多氤氲的空虚,我们得首当其冲地爱抚它,然后再化身为它,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不是吗。”我说,“所以这就是答案。”
“呵呵呵呵……”她清脆地满覆悲伤地笑,这样的笑声锥疼了我的太阳穴。
感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我,“林塔,你说将来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然后车停了,周围的风景亦停止了脚步,她拉着我的手下车,没有给我任何能开口回答她的问题的缝隙。
“瓦南。何必呢。”我用最轻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她仍然义无反顾地般前走,拉上我,赶赴那场所谓的第三个浩劫。
会令我崩溃吗,会吗。我轻笑。
感觉像是转眼间的事情,我和她来到了一间感觉只要一推门,就会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似的房门前,瓦南似乎犹豫了一番,然后退到一旁,用手按了按门铃。
门铃清脆地响起,我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门被打开,天涯看见我似乎有些疑惑,然后欣喜,最后变化成为优雅的微笑。
“小塔,你回来了呀。”她笑着,似乎没有感到一丝危机。
瓦南移了移身子,将自己站在我的身旁,然后用清晰的声音吐出四个字:“天涯,你好。”
天涯优雅的微笑突然僵硬,瓦南不顾她的神色,然后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入天涯的房子里。房子很大,有些会突然啜泣出声般的虚无感。
“天涯,难道不欢迎我们吗,或者说,不欢迎你一直寻找的小塔?”瓦南用好看的笑容询问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呢。”
“你离她远一点,我警告你……”天涯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地关了门,然后正肃地压抑自己的恐慌,“小塔,过来,过来。”她突然对我笑,像是那年的妈妈,在当年身后的那条不知名的蛇接近的时候,突然用优雅的笑容将我唤去,然后再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该靠近天涯,告诉她不必恐慌,还是留在原地,继续陪伴一直没有背起我的瓦南。
瓦南的手收紧,像是会害怕我突然抛离她,我稳住身子,回握她的手。
至少之前一直陪伴我的不是天涯,所以我不能像当年的天涯一样,带给自己无尽的悔意以及如今的漠然。我安慰自己。
我闭上眼睛,不忍心看眼前浑身微颤的天涯。
“刘若卿,你应该好好面对了吧,我很惊讶他居然能帮你到这种地步。恶人不是要食恶果才算得上公平的吗,你父亲还真的能分清谁是谁非呢……”感觉像是寒风来袭,我浑身的立毛肌骤然而起。
“全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的预谋,你只能怨她,没必要用小塔来威胁我。你还不懂么?”天涯的声音仍旧优雅的好听,却听得出那种不安的情绪。
“刘若卿,别欺骗自己了。以为套上了天涯的名字这样一直生存就能忘掉过去吗,如果真的想忘掉过去为什么还不快和那个狼心狗肺的人走,为什么还留下来找林塔,这些你都不能解释吧,刘若卿?”瓦南一字一句。
“不要叫我刘若卿!”天涯突然压抑地尖叫出声,“不要叫我刘若卿,我和刘若卿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是刘若卿不是不是不是……”
我连忙睁开眼睛,看见天涯蹲在地上,双臂环绕着自己,将自己包围起来,脸上渐渐湿润,泪一滴一滴地沾湿她的衣服,然后滴在地上。
这还是天涯吗。我的心被撕扯着。
“我坚持了那么久为什么你要闯入我的人生,我完全可以没有你然后独自生存下去,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还有妈妈呢……”她喃喃自语,然后啜然地哭泣起来。
心疼,心疼,像被撕扯的疼痛。
我想走过去拥抱她,像故事的前戏时她拥抱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小塔,小塔……”一样。
“林塔,该走了。”瓦南向我微笑,然后拉着我从天涯的身边擦肩而过地走出了这个天涯的,小小世界。
公寓门口,我停住脚步,瓦南亦有默契地停步。
“你是谁。”我强迫自己冷言。
“我呀。”她转过身来,将手背在自己的身后,用好看的笑容说道,“我叫白瓦南。”
我叫白瓦南。白瓦南,白,瓦南。
——像这样节节败退的人生,在凄厉的惨叫里苟活至今,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自娱自乐或者说是另外一种别样的杞人忧天的方式。
然后我们把布满哀愁的愤然前进当做逃离悦然流俗的尘世,也是会感到悲伤的,或者说并算不上悲伤,只是会被眼泪猛然浸湿了眼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