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都快要忘了你了。不对,是我妈给我打的电话,你顺便说两句而已。要是哪天你能自学到主动打电话问候我,你大概也不会跟人家打架了,与其说问候,不如说叫什么来着?哦,挖苦。
“月月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回,我不叫月月,我叫沿野。平时让你不要老是撅着嘴,蜷着舌头,怎么,不信吧,舌头伸不直了吧。不过不怪你,小孩子发音不准的。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我没干什么呀,我做作业呢。”我老是用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汗颜的矛盾之极的话应答你。
“哦,没干什么呀,下次莫考零蛋儿,莫又考零蛋儿,嬉嬉嘿嬉……”
我很佩服你思维的跳跃性,或说无序性,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老揪着这种莫须有的事儿不放呢?肯定又是我妈教你。喂喂,你就不能记住别的什么吗?
“哦,你也一样,别考零蛋儿,你看你哥我不努力,结果……”
每当这时,我也只能忍辱负重地把自己当反面教材开导你,可当我听到你幼儿园的老师说你英语考了98,数数考98时,我就知道这口锅没有白背。
放下电话,我自顾自的乐了,傻子一样呆笑了半天才回过了元神,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你可别高兴,你以为你有那么大魅力哩!我听说,那晚房里的蚊子也乐着呢,我和它都睡不着。唉,你就是个招来不幸的倒霉蛋,虽然我知道你和蚊子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
我现在在这所颇有名的高中,你还在我当时上过的幼儿园,而后你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去了哪里呢?我们会距得更远?
我尽量不去想那些未知的。
1、那年你3岁,我13
你出生在老家,也就是姥姥姥爷以前住的山沟沟里。你出生那天我没去,我还在上学。我第一次看你的时候,我想想,嗯……模样记不太清了,大概因为婴儿的面孔都差不多,肉肉的,胖胖的,关于你那时候的印象,我脑中只留下“可爱”这一个词了。在我脑中,你的样子最远可追溯到你三到四岁的年龄,你勉强可以走路,有了与你现在相仿的样子:和山清水秀的老家一样清秀,和我小姨——你母亲一样清秀。听了我的一番溢美之词,你别得意,想当年,我也一样,不过我比你悲惨得多,我出生才一个多月就做了手术,我感到欣慰的是那时我还小,至今也没有任何关于那种伤痛的记忆——除了肚子上的那个疤。然而你知不知道,我又感到一阵凉意,从头上一直凉到脚下,如果那时有什么偏差,我或许也就在没有任何知觉中归原西去了。我似乎对你说过这事,你总笑。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这么早就学会同情,总之,你是幸运的。
你那时的事儿,你自己记得么?我可清楚呢!那天我刚从镇上回老家,只见你在柴火房里不住的走来走去,旋来旋去,又走不稳,还穿着大裤衩。我伸开双臂讨一个拥抱,你还真是不客套,马上就来到我怀里了。听小姨说,你很认生的,别人怎么讨都不让抱,要么就嚎啕大哭。那么,在你眼里,我不是生人啰?
那时我抱着你,坐在火炕边上,姥姥用火钳捣着火炕灰。在农村,一年四季,无论冷热,炕火是不停的。房子里满是有些呛人的青烟,却也感到舒适的睡意,你躺在我怀里,像往常那只蜷缩在我怀里的猫。我把脸埋进你的裹被里,闻着那熟悉的稚气,像我往常把脸埋进那只猫的毛皮里,听着它打呼噜一样。我将你肥肥的小手握在手里,一如我将那只猫的爪子握在手中一样。而现在,那只猫只能睡在咱的椅子下烤火了,它大概会嫉妒,确实会的。
通红的炭星上跳着红蓝的火焰,舌头一般舔着黑透了的炊壶底,
一闪一闪在屋里投下了咱的背影——你,我,姥姥,姥爷。
那年,你3岁,我13.
2、老家,让你我更亲近
正如我所说的,你那是很可爱——太可爱了,你的降生对于小姨、对姥姥姥爷、对我家而言都是莫大的欢喜。尤其是姥姥、姥爷,盼星星盼月亮盼孙孙地把你给盼来了。对姥姥而言,抱孙女比抱猫舒心多了。
话说回来,姥姥姥爷看那猫,也包括那条黑白相间的花斑狗,看得惯了,再加上你一出生,也就没把它们当回事儿了。我却不,那猫,特别是那狗,陪我走过的年岁比你多了去了,论辈分,它是长辈,你是晚生。
可是那天,我出堂屋到庭院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你一手扯着狗尾巴,另一手抓着狗尾巴上的毛。那狗就往前绷着,屁股摆来摆去也摆不开你,头向后看又收回来又向后转,恼也不敢恼,怒也不敢怒,咬又不敢咬,只得低声地、哀怨地打着哼哼。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随即转过身,又转回来看,脸上生硬的捏出一张扭曲的愠怒的脸,我是在告诉你:不准欺负我的狗,人家是你长辈呢,再说人家也老了。但下一秒,我脸上武装的怒色便全然崩盘了。你欺负它?得了吧,人家体积是你的两三倍,人家是让着你呢。有多少次我看见人家和你亲热,朝你身上扑,一扑你一个倒,一扑一个倒。所以你也只有在拿扫帚的时候,那狗才不敢接近你,没扫帚,那狗一高兴,你就得你哭鼻子了。谁让你这么弱小呢!
好不容易将你和那狗分开,我拉你在身边,本想给你讲讲那狗的种种,却只见你低头玩着手心的一撮狗毛,还呀呀地说着什么:“爷爷的碗,奶奶的碗……”唉,有时候小孩子的话比哲人说的都要难懂。见你丝毫没有要听的意思,我止住了。
小姨出来的时候,看见我牵着你,是很高兴的,终于可以放开手去做家务了。那天咱们去后山,也是小姨要求的。
你,正如我所说的,弱小得要命,走两步就要我背。背在背上你也怎恁地不安分呢,你一直扯我头发,一直扯,在背上摇过来摇过去,我的背——我是说我的屁股不知被你踢了多少脚泥,还生怕你从我背上摔下来。那狗也是,在我身前身后左蹿右跳差点带我一长跟头。
谁家的猪圈布满了蛛网,走过了猪圈旁的小泥路,便有几十级青石台阶,台阶大都被青苔爬满了脸,露出来的部分被雨水或别的什么磨得光泽,上了青石台阶往前走便是一方水井,盒子状的,方方的。我爬上水井,一屁股坐下便累得再也起不来了。
你倒还好,就把那水井当了舞台,自顾自的蹦着,那狗自知和你玩的没趣,便和我一同坐下,不停地摇尾巴。
周围都是树木,此刻成了你的观众。树枝交相掩映,交错纵横,那是在为你鼓掌。从近出放眼远方,那绿色便蔓延开来,一直到山顶与天相接的某处,我的视野才到了尽头,我不知山顶那边是什么模样。
阳光从树叶间倾泻下来,映着山雾,那是属于你的舞台灯光。在众鸟为你奏鸣时,哪知一些乌鸦也叫出声来。而你,俨然一直欢快的小兽——像《边城》里的翠翠一样,灵巧可爱的小兽兽,胡乱地蹦着你自创的舞步,唱着哲人也听不懂的歌谣。
我和那狗静默而坐时,却没想过,今天的树林、阳光、山雾,在多年后,会变成什么呢?也没想过,从我屁股下的水井中传来的清脆的叮铃,在多年后,会嘶哑得没了声音。更没想过,你、我、狗的那次聚会,在多年后竟会成为我一生中某个不可重复的唯一。
3、搬迁,让你我同镇
咱老家处在小库附近,因为大坝的修建,你们一家:姥姥姥爷,小姨姨爹,还有你,都得搬家了。思来想去,决定搬到我们住的镇上。
说实话,那时我对老家搬迁并没有什么感觉,我是说乡愁之类,那是后话。反而,我感到高兴,老家那地主房里的蚊子太多,木头地板老响,弄得我半夜睡不着,二楼木板房我很少去,那儿太暗,而那时我处在信鬼信得最深的年龄。所以每当晚上去粪池站在横木上方便时,不是担心木头断了会掉进粪池里,就是担心突然会有一支手把我拉下去。而镇上多好啊,要超市有超市,要医院有医院,要学校有学校,地上是铺地砖的,厕所也叫卫生间,房间里灯火通明如白昼,哪用得着担心那些见不得光的牛鬼蛇神?
小姨、姨爹也是这么考虑的,然而姥姥姥爷撅着的嘴却足以吊上两个酱油瓶子了。
小妹啊小妹,你终究还是不懂事。搬到镇上的你为何要哭,我估摸着你是不知道这里是你新家吧?你肯定以为你家还在那个山沟沟里呢。把你那么稚嫩的哭声和乡土情结加以联系,我可做不到。你哭也就算了,你一哭,姥爷也哭了,他哭了,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毕竟,那是他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是姥爷的父母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是我太太他们葬着的地方。
姥爷说,他舍不得那条狗。当他说这一句时,我才意识到,狗不见了,难怪那些日子我总觉得少了什么。
后来,我听姥爷讲了那条狗的某些事,听我妈讲了一些,听三姨讲了一些。我把这些琐碎拼凑起来的时候,那狗又现于我的眼前了,只是已被我的泪水模糊了罢。我也想讲给你听,想想又止住了--你还太小。
就这样,你在这里上了幼儿园,就像我当年。你的生活开始有规律,早上九点上学,下午四五点回家。小姨在我母亲的理发店里当二把手,姨爹在当地政府工作,我爸爸也在当地单位工作。都是忙人哪,我又何偿不是呢?不过我放假在家的时候,下午放学接你,这个任务就交我这个闲人了。
那天下午,我接你回家,你还记得么?
我提议去打篮球,你仰着还挂着鼻涕的红脸,肩上歪挎着书包,问我篮球是什么,我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指着它,说这就是篮球。你眼睛眯成一线,线中闪着好奇地灵光,你又问,它为什么叫篮球不叫喜羊羊,我说,因为它要被投进一个篮框框里,而且是圆的,所以叫篮球啊。你伸伸舌头,舔了舔上唇上的鼻涕,又问,它为什么要被投进篮框里呢?我耐心地、柔地说,因为要得分啊,你问得分是什么,为什么要得分,得分了干什么,怎么得分……我无语了。
我把球一拍,强装笑容,问,想不想玩儿球?你眯成一线的眼睛突然张开了,想啊想啊。想咱就走行不?行啊行啊。走啊,好。
将你带到球场,我才意识到这里一个错误,你力气太小,投出去的球飞不到一米高便落了。我实在是没什么耐心了,我支开你,让你一边儿玩去,咱不是一个等级的,咱没有共同语言。
妹妹,如果你懂“共同语言”的话,你会为说的生气么?
当我挥汗如雨走下场的时候,你在场外的椅子上睡着了。那时是,要亮不亮,将黑未黑的光景,风不大也不小,球场上的灯已开,不亮也不暗。我突然觉得内疚,我冷落你了吗?但很快,疲惫的身体让我大脑停止了思考,我什么也不想,用力抱起你,回家。
有次我从场上下来,你正和一群孩子玩着什么。我突然对你们孩子的世界产生了兴趣,我伸过头去,看见你们蹲在地上画着什么来着,我不清楚,画得太丑了,我估摸着是一个鼻子有香蕉那么大的人头像。我问你,这是画的谁呢。你都不应我,跑到一旁和孩子们过家家去了。
我自知没趣,站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我估摸着自己有低血糖,老犯“白晕”。当我背着你走开时,心里怪怪的。我回头看看,感觉快看不到你了。
妹妹啊,你把原本想介入的我,那个想追回童年的我打回现实了。后来,你和那些小朋友在干些什么,我也就没怎么关注了。镇上小孩子多,你有你的圈子,我有我的圈子。
搬迁缩短了咱的距离,却又在无形中铸了一道不尽高的墙,挖了一道不尽深的沟。那才更可怕,那不可翻越的距离。你我的距离,画在纸上,看似变短,但值得注意的是,比例尺已变成了几亿分之一。
4.韶光已逝,变的不仅是你我。
在镇上,见你见得多了,平常了,习惯了,以为一切就是这么顺顺当当一成不变的样子。蓦然回首之时,才发现,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你变得异常调皮,这是异常让我头疼的。后来姨妈也搬到我们镇上,在你麾下有一侄子--姨妈的孙子,也是很可爱又很调皮的。你们中选一个,我还招架得住,你们一合纵连横,我往往面临全线崩溃之境地。你们俩干嘛老整我呢?拿起什么东西就往头上敲,还有,别老是趁我不备,从任何可能的方位扒下我的眼镜,这对高度近视的我来说是很危险,还有啊,你们整我就算了,干嘛老像斗老地主一样整我姥爷,弄得人家嘴巴又挂酱油瓶儿。姥爷当年可是乡长,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别人说他当年 “向乡长开会--就是这么一搞”,你们俩要学会尊敬他,懂么?唉,算了,反正是对牛弹琴。
能忍则忍,不能忍时,还要忍。这是我以前常对自己说的话,然而后来有段时间,也许是学习压力太大,我的忍耐容量少了许多。记得那次么?你俩整我近半小时,我一气之下,回头就揪住你们两个小把戏,噼里啪啦地往屁股上扇,小侄子一会就甜言蜜语地求饶--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你呢?只是用一只手掐着你自己的另一只手,嘴巴撅得老长老长,鼻涕挂得老远了又缩回去,头微低,红红的眼睛微微上翻,瞪我。
我那时火也消了,却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我的面子,究竟还是没放下。
妹妹,你还怕我么?
上了高中,咱们见面机会一下少了太多。要不是我妈常来,常提起你,我甚至都没时间想起你。
我妈妈,她一定像你妈妈一样爱你吧。那段时间,姥姥因病去城里手术,小姨和姨爹去照顾她,把你留给我爸妈照看。我妈时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你才听话呢,一回来就自觉地做作业,要么就一个人看电视,也不到处乱跑……
听说有一次你病了,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我妈就一直在那里嚷着我爸:“她现成感冒了,叫你给她喂药,你忘了,叫你忘……”我爸就站在那儿,老实巴交地淋着口水。这时,你病怏怏软绵绵地嗫嚅着:“姑爹,你们怎么要吵架吗?你们怎个要吵架的?”我妈对我讲到这儿时,又是笑,又是叹:“多么可爱的娃娃,她才那么小,却又像个小大人了……”
是啊,你也不小了,你开始懂事了,有次我问你几点睡觉呢?你说时间不等人。是啊,你都会这句了呢!虽然没用对地方,也不懂什么意思。但你确实一直在蜕变,在长大。
我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我不长大,我可以不用跑那么远去求学,我也许可以留在镇上,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喂药。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在你最病重的时候,我是不在你身边的。
我有些担心了,有些慌了。我突然想起了那年的春节,姐姐劝我爸,让我去她们家玩,爸爸严辞拒绝。姐姐哭了,我问她为何,她说:“我只是觉得,当我们以后都面向了社会,有了家庭,相互之间再也不能那样纯真地玩耍,我就觉得心酸。”姐姐,我理解你,那么小妹,你理解你姐姐吗?你明白此刻我在想什么吗?
时间不仅改变了你我,也在咱父母脸上劈下横七竖八的皱纹。你的妈妈--我的小姨也没有了初嫁时我所见到的青春和娇羞,我的妈妈就更不用说了。
小镇上,最近新修了水泥路,像蛇一样蜿蜒开去,然而,一同悄悄延伸的,又岂止是路呢?
我还是尽力忍住,不去想未知的。
5.回归故土,我们却仍要前行
搬迁过后的老家,我带你去看了一回。
车子开在土石路上,一同颠簸了我的思绪,一同颠簸的还有你--我是说,你在车箱里能不能安静那么一小会儿,不要老乱蹦?
车子在一条小路口处便停了下来,我们还要走一段山路。
我说你,你还是那样,弱小得要命,走了几段路便又要我背。你还是恁地不安分,摆过来摆过去,还是在我背上,我屁股上踢了十几个脚泥。我却没有摔着,连一点儿摔着的趋向都没有,因为少了一样什么,少了一样能绊倒我的什么,心中却多了一样什么,多了一份羁伴着我的什么。
我背着你,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老家前,便累得走动了。这还是我曾经的故土么?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不明白的是,老屋为什么给弄倒了呢?为什么要把它弄倒呢?它分明一点儿也不碍事,一点儿也不。我姥姥她们又不是钉子户,又不用强行拆迁,为什么要把它弄倒呢?
我走在老家的废墟之上,现在,原本土墙青瓦的屋子只剩下墙脚了,只剩下一地的泥土和碎石,那长了青苔的墨瓦,原来在工匠的手中,从泥土被造出来,现在,又终于重归了大地。然而,眼前这横竖撇捺、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确实是我老家。
我蹲下身时被什么划了一下,看时,鲜血已滴落在了废墟上的一朵蔷薇花上。这个地方,原来是没有荆棘的,现在,却长出了许多带刺的蔷薇,带刺伤人也很直接。有的,是从原来土墙缝里长出来的,土墙缝里还有当年为了挡风塞进去的油纸。
我随便选一块石头,坐下喝水。
而你,依然俨如多年前那只灵动的小兽,在废墟上蹦着、跳着,坎坷的地面让你的舞步更加杂乱,你嘴中哼的歌我至今也听不懂。看看,你当年的观众都还在,只是因浸泡而自尽了须发,这天没有太阳,你破碎的舞台没有灯光,你没有舞谱,却也踏在我心灵的琴键上,成曲。我下意识地朝我身边一看,觉得少了什么。
我拉你在我身边。
“妹妹,你还记得以前那条狗么?”
你停下零乱的舞步,歪着头,眯起眼,把手指塞进咧着的嘴里。
“记得啊,是不是就是那条,又黑又白的?”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妈妈说我七岁了。”
是啊,你都七岁了,我也十七了,咱都不小了。
“那你,你三岁,还整我那狗呢,就那样揪着毛,揪得它老哼哼。唉,现在没得揪了吧!那狗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我姥姥的,但我大致一掐算,它也该有我这么大了,在狗的世界里,它也老了。对了,你知道它现在为什么不在吗?”
“不知道,唉,它给坏人捉去了吗?”
“哪里的事儿,坏人怕的就是它,它给姥姥看了那么多年的家,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被偷了,它才不会被什么坏人捉去呢。”
我顿了一下,接着说:“听姥姥说,搬迁那天,它不知上哪儿玩去了,姥姥叫了多少次也没有见它回来,它喜欢漫山丛里野跑--即便不是三个,而是独自地。我猜那天它去那个水井上,姥姥搬迁的时候,它就被留在了这儿。后来,我听三姨说的,那狗从老家跑到了公路上,又沿公路跑到了相隔甚远的她们家,说那狗瘦了不像样,说那狗当天吃了一顿后,又走了。”
“你知道它为什么没在三姨家住下么?”
“因为我爷爷奶奶不在那儿。”你欢快地说,天真地看着我。
小妹,你说对了。也许你只是发现了狗与你爷爷奶奶之间的主仆关系,而说了这话,也许你并不是有感知地作出了回答,但至少,你说对了。
“小妹,你朝山里喊喊看,兴许它还在这儿呢。”你喊了几声,却只惊起了几只乌鸦。
我想也许是它记不得你的声音,但我的声音它是记得的。以前每每回老家,我朝山腰一喊,那边便有了犬吠。一会儿,准能见它从前路上一路俯冲下来,在我脚边跳来跳去,好绊我几跟头。
我朝山里喊了几声,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只看见蔷薇在风中摇摆。
终于,我不得不想想那些我都不愿去想的问题了。
想想,当年江南小桥流水的家乡,今天呢?成了塞北般的荒野;当年梅雨时节,阴雨寂静而缠绵,而今,徒留尘沙飞满天;当年,我们对影成三人,而今,徒留你我;当年,白驹过隙,一去不返了。
我知道,十年的年代距离,是一生下来的保守距离,我们俩就像从一点伸去的两条射线,终将越行越远。
可我不悲哀,就像我深知,我和我姐一同玩耍的光阴不回,却不悲伤一样,因为我姐通过奋斗,考上了名牌大学,找到了份好工作,当年也是以牺牲我和她玩耍的时间,以牺牲我和她的距离为代价的。从我姐身上,我看到了成功,我看到了希冀,她是我的榜样。
“小妹,要是再过十年,我不回来,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么?”
“记得啊,你穿着红衣服……”
我笑了笑,看着你,当四目交汇时,我却读不懂你的眼神了。
小妹呵,怎么了?你也感到悲伤了吗?
小妹呵,别悲伤,你哥我会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一边走一边看你,一直看你。到了某个走不动的时候,站在某个高处,擎一盏灯,不仅照亮你周围,更要照亮你整个的世界。
小妹呵,要是你将来看见了那盏灯,你就朝那里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