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向往已久的作品,我带着和无数绿蒂的崇拜者一样的心情翻开这半旧的书页——托马斯。曼,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以及那最引人注目的粉色蝴蝶结,每一个令人感动的符号都在我的脑海里流淌;它们遭遇到文章中的句子,便激起烂漫的浪花而久久回荡着,让我迷失在这部不朽的穿梭之作中。
可以说,这与托马斯。曼的其他作品有着迥然不同的特点的作品,是一部富有文艺精神的鲜活的著作。《绿蒂在魏玛》是一部以重逢为背景的艺术史诗——正如夏绿蒂的一袭及踝的白衣那样,历史本身是纯白无物的东西,在那上面汇集了太多人的目光,对别人、对自己,对往昔、对今日,所有的视线却都为之所反射出来,呈现出一种无杂质的光芒——无论是画家笔下的参议夫人,大臣口中的生活,叔本华小姐讲述的婚姻乃至是奥古斯特。冯。歌德所背负的沉重,一切以史为后,素以为绚兮却只是流淌的铺垫。即便排除了一切能让我们神情沉湎、而心灵枯渴的外因,文艺性的批评与主观渗透的论述也只是点缀的蝴蝶结,它们呆滞地悬在那件外衣上,像是被抽去了骨翅的昆虫一般。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夏绿蒂。布甫。克罗特纳为揭开这个匣子而来。
有趣的是,人的记忆与狭义上的历史,有着微妙却又根本的不同。历史被人们的严格的束缚划分为片段,并标记以时间——但是记忆不仅仅是被抽剥掉客观的历史,它连标度都一起抹煞。正如人的回忆里没有时间,被小绿蒂所遗落的匣子,也许亦就再留在那样错乱的时空中。参议夫人是有幸的,虽然那双被改掉的眼睛也曾让她凭空有过三分失落,绿蒂的原型毕竟还是触动了她,使这段独家的记忆能够得以保留,并终致两人重逢。
不得不说,虽然直到全书的最后一章才出现了这个场景,我对这两者之间的谈话确实有着过早的期待——歌德离开夏绿蒂之后的生活被拉开而形成以一幅极为辽远的画卷,囊括着如此丰盈饱满的经历,让参议夫人的信波澜迭起——山脚下已长眠的少女,逾越身份之隔阂而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浮士德》、《亲和力》等巨著的创作与批评,饱胀的日程之中有一种潜行的渴望正与那个久违的故人的故事相交织,在她日渐苍老的心中含苞,打开一把属于过去得粉色的伞。
粉红的飘带,随回忆而来。
也许我们已经没有勇气想象,颜弛色衰的老绿蒂身着那件曾经带给她心灵的慰藉与人生的颤动的白衣,站在那里静候蝴蝶缓缓归来——她松弛的肌肉耷拉在脸上,心却如当年一样紧绷。
欲使绿蒂成为诗人是不可能的,生活将她的热情与外形一并压垮,养育子女、料理家务,她的实质并非无忧的贵族。但她静静地聆听着的那一段段的讲述,却让她实际里更愿意去重温昔日的那个歌德,重拾那些更多地被别人所珍存的记忆。别人记忆里的自己,难道就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取代原本的自我么?她不愿相信的,却渐欲成为一种现实。他完全依靠于别人印象里的歌德去揣测回忆的面目,可这面目,却渐行渐远。
她需要一面,仅仅是一面。如她所言,“在了却一桩心愿之后,拥有一段安宁的晚年。”在那段记忆力,没有模糊不清的牵手,没有昏暗离别,没有她日复一日的不安与悸动。只有那粉红的飘带之梢,有那段自己与诗人而不是维特的追忆,那样的真实,贴切己身地飘扬着这种久违的光彩。于记忆本身,一个单调的结扎不过是事件的痕迹,却将所有片段糅杂在一起,以至于失实——只有那延伸的飘带里,缱绻不再,却明晰清朗。
她不会再失去什么,也不能再失去。
夜晚,星空,剧院,马车。近半个世纪的时光逝去,两鬓斑白的他们坐在一起,话题是如此的清淡如水,彼此问候,彼此会意。她不再是黑眼睛的绿蒂,他也不再是那个悲剧里的维特——所见只是,一个携着回忆的大文豪面前坐着一位虔诚的追溯者,那个小说中的外壳已将她束缚太久。
然而,这一切却都仅仅只是托马斯。曼的想象,“大象”旅馆里未必就真的迎接过雅德蕾。叔本华乃至是奥古斯特。歌德的大驾,而绿蒂和她带回去的回忆,事实也不过是他对记忆与文学的一种观点的变相阐释。绿蒂的来意与她内心关于《维特》一书的矛盾,是带有主观意味的,但也是精彩而深刻的——毫无疑问,倘若换一个切入点,以歌德的生平为线索,以他的艺术世界为后,则绿蒂的到来将预示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托马斯冷落的实体艺术,却成就了他这部小说的艺术,并且将这种艺术提升到了意识及超意识的层面上。
《绿蒂在魏玛》是一部文字比书页、精神比文字都要厚重百倍的书。如果说没有一部正传可以将夏绿蒂。布甫与她的少年恋人的故事后续到底的话,那么Lotte in Welmar一定已经足够后人想象。抽去时间,一切仿佛还在闪光。没有尽头的粉红的飘带,也正是他们千回百转的命运轨迹中,那个黄昏不会止息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