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刚做完简短自我介绍的少年安静的站在讲台上,将老师对自己所获美术奖项的吹捧置若罔闻。也许透过窗的阳光还嫌在他的衬衣上投射得不够斑驳,耀眼光芒引得他微微眯起带着淡淡茫然的双眼——“简直像只猫。”坐在教室居中位置的原瑶忽然想起家中俄罗斯蓝猫整理毛发时的模样,不禁微笑。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这便是她对介子航的第一印象。那时,九月中旬的风恰好能将树叶沙沙吹作曲调,正逢原瑶将如猫少年绘在心底的白纸上。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虽说老师在介绍他时着重于艺术特长,但这光环也渐渐在时间推移中慢慢褪去。的确,在临班便是快班的环境下,他无非太过寻常:像所有认真的学生般静静思考,像所有青春少年般拥有灿烂微笑。
但或许,也并不算寻常……
原瑶抬眸,看向他一如往常,似是不经意眺望窗外的侧脸,略略失神:
为什么每到这时,你的目光,总是泄露不同周围的怅然?
他与谁都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距离,一次次婉言谢绝相邀同行,没有谁能真正走近他。像是一场假面沙龙,相聚时的多少欢笑,不会有人在散去后从属哪张面孔。因为彼此只是玩伴,没有交心的必要。
这样的你,是不愿与他人接近,还是承受着什么无法分担之重而习惯孤独?夜已深,猫已眠,唯有城市高楼中的灯光不知疲倦。原瑶拉开落地窗帘的一角,借着反射入室的微弱光亮端详之前一直拽在手中的物品,而后抬头看看夜空——依旧没有繁星。
听闻房门忽然响起小却清脆的敲门声,原瑶立刻收回目光,竖起耳朵倾听。“听老师说,你最近仍花了很大心思在美术上?”门外的人声音低哑,是忙于应酬而常常晚归的父亲。原瑶屏着呼吸,紧贴墙壁,不发一言。“兴趣总归是兴趣,而没有任何足以影响正科的条件。爸爸知道你懂事,没有拖拉功课,但与其花费时间在兴趣上倒不如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更上一层楼吧?”听闻屋内仍没有声音,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房间。
原瑶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握紧的手良久才松开。她忽然轻轻笑了,不知对谁言语:“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第二日是星期六,理所当然的休息日。原瑶上了一上午的提高班,匆匆回家。应付完作业并为晚归的父亲顺道准备好晚餐后,抬头看了看时钟——已然较晚,但对自己而言或许正好。这个时间段,学校中应该只剩留校生了吧?她披上风衣,收拾好画具,犹豫后还是出了房门。爸爸,对不起……她暗自默念着心底的歉意。
将画室钥匙放在门框上似是艺术社不成文的规矩,只是这回,未等原瑶踮脚去取,她便诧然察觉门是开着的。莫非是哪位和她类似的同好仍在刻苦?手指一碰,虚掩的门便开了一道足以使原瑶溜进去的缝。
还未迈向自己熟悉的画架,原瑶的脚步便因站在窗边的人而停滞:
画室的窗户面朝本市最大的公园,恰好能眺望见湖泊。白日里,总有清澈的阳光赋予画者无限遐想。如今,华灯初上,默默衬托起被秋风遗漏的夏虫有一声没一声的最后歌调。
少年倚靠窗边的墙壁,将身形隐入阴影,难以被人发现。曾经如星的眸里映着稀微的光,将他的背影包裹于一层孤独中。
疲惫的他,忧伤的他,慢慢在眼前的他身上重叠……原瑶稳住心跳,下意识地斟酌着开口:“介子航?”
窗边的身影一怔,侧过脸庞。“谁?”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在此刻,却带着一丝警备,如同因恐惧而过敏的小兽,掩盖着方才的脆弱与恐惧。
(3)
少年偏侧目光,难掩些许惊异:“原瑶?”
对于他能认出平时不显眼的自己本来并不指望,但此刻他的话不免出乎自己的预料。原瑶后退一步,未加考虑便一吐惊讶:“你认识我?”字句方出口她便想咬自己的舌头——同班一个多月,怎么仍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样子?
懊悔的她未看见,对面的少年眉尖一挑,嘴角勾笑:怎么不认识?他记得运动会时,她为同班同学呐喊助威,不顾形象;他记得一屋人将思维困锁题海之时,唯有她,偶尔会在走廊上蹦蹦跳跳;他记得那天放学,自行车的车轮碾碎树叶间投下的阴影,他在拐角处,恰恰看见她将猫罐头送予路边野猫……只是这些,你都不知道而已。
见介子航不说话,原瑶以为自己的话搅了气氛,便干干地笑笑,踱步走近,好看清他身边的画架,也就顺便转移话题,却未发现落在自己身上越发深邃的目光。
画面色彩如画者一般的温和,鲜而不艳,连渐渐暗下的天色也无奈于敛去娴熟手法对美的呈现。原瑶俯下身,看向另一幅画,带笑赞叹:“你的画好漂亮!这一幅是用马克笔画的么?”
听闻那个名词,少年的神情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不明情绪。他有些僵硬地回答;:“嗯。”
“哎?这张为什么是用铅笔素描的?是……自画像么?”她在一幅被放在角落的画前停下了脚步。
“那幅不是我画的。”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之时,介子航渗入冷漠的声音突颓响起。原瑶闻声,乖乖不说话,一室空气里弥漫开尴尬。
她自知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只好在这沉默中继续看画。那张之后的画,无一例外地用了红,黑马克笔作画:前不久花坛中意外压坏的山茶;十几天前据说突然病死的校长的鹦鹉;脾气暴躁,倚仗体格强健常常欺负低年级学生,却因不慎受伤住院的校霸……
画上栩栩如生的生物,像是在嘲笑它们所描绘的本体或伤或亡的现今。
“如果有无意间深深伤害他人的曾经,你会怎么去面对?”她惊觉抬头。介子航不知何时拿起了那张铅笔素描,幽幽开口,冷不丁使她心头一紧。
像是未注意到原瑶的目光,他陷入了如呓语般的喃喃:“我从前的班级,有这样一个女孩:她傲气,自私,好在他人面前吹嘘,总爱哗众取宠……她似乎,偏爱被人关注的感觉,哪怕那种关注只是加深社交关系的僵化程度……那天,也是因为这趋近变态的心理,她提出在美术课时和我比一比作画,并让我用那抢了她风头的马克笔。”介子航不禁苦笑,“不巧,那节主题为“为同学画肖像”的美术课,她成了坐在我对面的搭档……”原来如此,那么这幅便是那个女孩为他画的么?原瑶顺着他所叙述的思路,大胆推测着。笔触虽青涩,但却看得出作画者的用心……她不禁轻轻开口:“后来呢?”
“她死了。”看着原瑶猛地抬起的惊恐目光,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就在那堂课后,从楼梯上摔下,然后被小臂粗的木支架插在了后脑勺……”他看了看原瑶微微颤抖的身形,瞥开目光,“而在那之前,我为她画的肖像刚刚用黑色马克笔上好了发色……”他转而看向渐渐黑下的天色。“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秉性恶劣,只是太孤独,畏缩着将自己推入他人的关注中罢了……”
“还有一个男孩,他是我的同桌,也是自小学起便同在一个班的好兄弟。学校因那件事放了一个星期的假重新开学后,我没有在邻桌看见熟悉的笑脸。”介子航低下声音,任日光灯将他因痛苦而泛白的脸色照亮,“我赶到他家,见到的,却是断了一只手的他。”不必抬头,他也明白此刻女孩神色间的隐忍。他强撑起最后一句微弱的话语:“那只手,曾在他发生事故前,画上红色马克笔所绘的圈。”
“我恨过自己的懦弱,也有下定决心将它们扔掉。”他摊开一直握拳的手,露出了两支笔。“可没用啊!像是一切狗血童话中的魔物,认定了凶神一样,他们总会重新回到我袋中。那种被动性成为意外伤害之元凶的感觉,你一定不懂吧?!”他放下素描,笑容虚弱。
“都是意外吧?”“也许是巧合。”之类的安慰性话语在他摊开手掌的一刹那遏在喉口。原瑶喉咙发紧,向门口退去 :“那……那些山茶和鹦鹉……”勉强出口的话被他冷冷打断。“是啊!在我还未意识到那鲜艳色泽的来源之前,便已着了魔般画下了画,用那两支笔……呵,”似是自知自己的失态,他别过泄露崩溃情绪的脸,“你不信也罢,我又何必和你说这些……”
身后许久没有回音,唯有走廊上传来人奔跑着离开的声音。
呵,他自嘲地笑笑,也许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对她说这些。
“不,我相信的!”
女孩的声音清脆的在门口响起。介子航诧然地看着重新跑回来的原瑶,满目的不可置信。
她微微调整下因奔跑而乱掉的呼吸,微笑着背着手向他走近。“我……一直都相信的,从头至尾,并无怀疑……”“相信什么?”他声音低哑,心中像是有一种情绪不安躁动着。“相信你说的话。”她走到他面前,定了定神,直视他下意识逃开的眼神,声音轻柔,“只是你,又何苦将悲伤伪装呢?你看——”将背着的手连同所抓之物转到身前。他屏住呼吸,不可能这把花不是已经……
那确实是一把花——一把山茶,红艳配深绿,却不似之前完全枯败,宛如遭遇奇迹,枝上甚至隐约有青翠的芽。
“因为,我和你一样。”仿若知晓他心中所想,少女扬起带着清甜微笑的白皙瓜子脸,向少年递过自己的右手。
手中,是一支笔,和红笔,黑笔同型号的绿色马克笔。
“你的懊悔和痛苦,请允许我来帮你治愈……”泰然迎接着他沉着不明情绪的神色,她的双眸沉着温和。
只要你能应允,我便已足够幸福。
—翌日
“坏了坏了……居然晚起了五分钟。”原瑶在明明还没有多少人的过道上边跑边杞人忧天的嘀咕着,直奔约好见面的阅览室——
真是有活力。昨天回去时应该不早了吧?老远听闻急切的脚步声,阅览室中的人淡定地放下书,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正对上原瑶的目光。
看着宛如晨光的他,原瑶半晌才讷讷开口:“好早……”
介子航莞尔:“好巧。”
原瑶一愣,转而会心一笑。
是啊,好巧。
恰在我最好的年华,碰上最好的你。
(4)
—前夜
赶快逃走吧,不要再靠近那个人了。
为什么谁都没看出来,他是个冒牌货啊!
心中的警告声越来越大,申央微微犹豫,最终仍抛下它,固执走向前方。
父母出席酒会使豪华客厅空空荡荡,花岗石地板的凉意刺得她心头一紧,不,或许这次,是因为他——
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她的“哥哥”——“申觉”。
“回来了?”少年放下酒杯,目光不离窗外。他很喜欢,看着她这样从远即近,走向自己,映着窗上反射的灯火,犹如踏着万千繁华走向自己的天人……他的神色蓦地暗了下来,不,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真正踏着比这更耀眼的繁华,向自己走来……
“哥哥。”申央的轻声呼唤召回他一时游离的注意力。他转过身,眼神中,之前的冷傲已不复,仅留一片温情,暖暖的,只为她。
“在学校过得还好么?”
“嗯。”
“会有人关心申央么?”
“嗯。”如果,将那个人算入在内的话。申央的脸不觉发烫,她低下头,想掩饰羞红,却不知这动作在他眼中形如试图遮掩不能言之的痛苦。
“那么,还会不会有哪个混蛋欺负你呢?”申央恐惧地看着“申觉”,几近慌乱地摇着头。
少年逼人的杀气只维持了一瞬,便在看到她无辜的双眼时收敛。他俯下身,轻轻抱起她,温热的气息,将怜爱的口吻传达到她耳中:“不要怕,相信哥哥,我会好好保护申央的。”不惜一切,只要能好好守护你。
“……哥哥。”申央在沉默中开口,小小的声音,有力撞击他的心扉,软软的手臂抱着他的脖颈,她将头倚靠于他的胸膛,像是眷恋着他抱着她时的温暖。
那是他愿以一切去换取的亲昵依赖。
我,不是你的哥哥,但或许唯有这样,才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你的温度,接近你吧?
“只要申央不离开我就好。”少年将话埋入申央颈后,轻微到不指望她听到。怀中的人微微一颤。“明白么?”他不确定的将申央抱紧,却不敢奢望更多亲密。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那个身体肥胖的吃货哥哥。即使当初,他凭着他所持有的能力将所有人糊弄,她都不会被所谓的“证据”遮住眼睛。
但又为何不将这一切拆穿呢?
感知着拥抱自己之人祈求安全感的脆弱,她闭上眼眸,轻轻点了下头。
罢了,只要有它,应该,就不必再畏惧什么了吧?
她的口袋中,一只白色的笔正如窗外的月光般,安静注视着这对“兄妹”。
那是一只马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