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

青仑卓草原四季都是雪片佳裹着烈风呼啸着吹，环境恶劣，很少有人会愿意居住在这里。然而在青仑卓雪山脚下却有的一个村落，里面居住的人不多，一些年少有为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则是便执着不肯割舍这块故地的人。这里的通讯设备很差，几乎就是与外界隔绝了，也只有每年的那么几天里，会有一些外地来的摄影师来取景，告诉他们一些城市里的事情。他们很认真的听，偶尔还会羡慕，但是却从来不肯从这块土地上搬迁。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撒塔也是居住在这个村落的孩子，莫约八岁左右。当然了他们从来不计算年龄，也没有过生日的必要，相互之间却过的很融洽。撒塔的父亲是个天葬师，很早很早以前就是了。她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这整整八年的时间，却从来没有看过一次天葬。因为撒塔的父亲每当主持天葬的时候，都会将撒塔独自留在家里，留给撒塔的母亲照顾。 　
　
撒塔对天葬很好奇，但是撒塔的母亲也是从来不告诉她关于天葬的所有事情，紧紧地抱在怀里，以图躯赶这漫无边沿的黑暗与寒冷。一个小孩子八岁的思想，在这么辽阔茫茫的白色草原上，所想的，仅仅是饥饿与寒冷。荒凉的月色整整齐齐的遮盖住整个原野。寂静的如同死亡。 　
　
“母亲，天葬是什么样子的。”属于草原的绯红色的肤色，深黑色的瞳孔，完完全全是小孩子的憧憬与无知。 　
　
撒塔的母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给篝火里加了些柴，才比较暖和。然后将撒塔带到帐篷外面。只能看见稀松的几只帐篷扎在白色的大草原上，天也只是淡蓝。母亲让撒塔喝下酥油茶，自己走到青仑卓的山头。白色的草原起伏连绵，却是怎么望也望不到尽沿的那种无力感。小小的撒塔慌乱失措的跟在后面，一深一浅的脚印，想委屈的叫喊，母亲却远远的走在前面，声音哽住喉咙里，只能更加张皇的在后面小跑。 　
　
“撒塔——”浑厚的声音响在身后，撒塔转身，发现是父亲在远远的朝她挥手。“不要过去了。”淡淡的，又尽是威严。撒塔看见母亲的身影已经缩成一个点，却还在不断的前进着，仿佛要融进这素白的世界里。最后，整个黑点都恍然跌落。她转身，原地折返。心说，母亲会回来的吧。 　
　
那天晚上，又是一场暴雪降临。烈风肆虐的砸在帐篷上，撒塔蜷曲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子，实际是不冷的。没有了母亲，只是心里恐惧而已。撒塔的父亲则是坐在地上，不断喘息着。外面是无尽的黑暗，而帐篷的里面却是一团火，暖着人的身子，酥油茶的香气悠悠的飘，放在桌子上，却没有人喝。直到最后冷却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进了帐篷，只是轻轻说了两句话。撒塔的父亲黯然着脸，点头，不语。撒塔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接下来的却是更加漫长的沉默。那个晚上是无眠的，撒塔的父亲走出帐篷五次，没有母亲的陪伴，撒塔更是睡不熟，频频醒来几次，耳边却是呼啸的风声以及点点的火光。无人陪伴，以及寂寞无声，是远远比死亡更加恐惧的事情。 　
　
次日清晨，撒塔醒来的时候，父亲说，“我要去给你母亲主持天葬了。” 　
紧紧地咬着嘴唇，却不抬头，倔强地说，“我也要去。我去看母亲。”年少无知死亡的含义，只是内心含义不明的渴望。明明知道的结果，却仍然怀抱期待着问。 　
“你呆在帐篷里。” 　
“我要去嘛！”近似哀求。 　
撒塔的父亲冷着脸，与常日相同的峻冷，却多了分悲漠。撒塔却不懂。只是知道，到了天葬台，就能看见母亲。再去问她，为什么昨天没有回来。再问她，她昨天到底走了多远，她要去哪里。 　
　
最后撒塔哇的哭了出来，热热的泪水流在脸却迅速的冷却，脸上都是冰冰凉凉的。似乎对眼泪有些倦烦，不觉的伸手甩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连时间都忽然停滞，还未哭完的咳嗽声哽在喉咙里，手愣在半空中。然后撒塔的父亲淡漠的命令道，去端水。 　
　
端水是他们家族一直流传下来的惩罚手段，一般是惩罚小孩子的。孩子心有不甘，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不由红了双眼，泪却始终不敢落下。她乖乖地盛水端着，盆中的水摇摇晃晃，却能照见她的脸。撒塔低头，紧抿嘴唇不语。 　
　
或许是意识到那一巴掌太过于荒唐，愈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打开帐篷的那一刻，一束白光倏然照进眼睛里。瞳孔忽然收缩，难以适应，睁不开眼睛来。直到光线又暗淡下来的时候，眼角却还是滑落两行眼泪。不知道是是被阳光刺到的，还是心里压抑着重重的委屈与难过，而不得不去释放出来。 　
　
每一次天葬，撒塔的父亲都不会让撒塔参与，只是把她“囚禁”在小小的帐篷里。只有那苍穹似雪的煞白，帐篷刺眼的颜色做点缀，不很分明。 　
　
已经过了四年，本属叛逆时期的撒塔都执意要看天葬。这个时候她已经很明白，什么是死亡。她只恨四年前，父亲没有让她再看母亲一眼，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入白色的荒原中，就连最后的天葬，都严厉的不允许她参与。 　
那是她母亲。是她的母亲啊。纵若内心有万分的不甘，也只是把泪水咽回心底。对于仍是懵懂年少的撒塔来说，死亡，本该就是她难以承受的事情。而一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生活便是更加的凄凉与孤独。 　
　
没有了妻子的撒塔的父亲，则是更加的暴躁，情况好的时候都是一声不吭，严重的时候，会拿热滚滚的酥油茶泼在撒塔的身上，有好几处皮肤都被烫伤了。过后，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小心翼翼地擦涂伤口，撒塔心中只是默然，无任何的情感之说。黑夜接重而至。 　
　
措西是撒塔的朋友，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措西的父亲也是个天葬师，但是措西懂的东西却比撒塔多很多。 　
“天葬到底是什么样的。”十四岁的女孩，仍执意不忘的问题。 　
“啊呀，怎么这么问？那多恶心。” 　
“你才恶心。”她绝对不会忍受别人说天葬恶心，那便是玷污了母亲的形象。 　
　
措西尴尬地笑，“那你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明白自己问的太多，也只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心中的痛。 　
　
“要不这样吧，你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看我爸主持的天葬吧！给你看看。”措西是何等的聪明，企图挽回。既深沉又天真的说。 　
　
竖日清晨，撒塔早早就起了床，轻轻地绕过父亲的身子，到青仑卓山脚的天葬台与措西会合。人还没有来齐，但是在半空中盘旋的秃鹫颤抖着黑色翅膀，似是在等待着自己的食品。撒塔没由来的感觉一阵兴奋，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天葬。周围清新的风裹绕着她的身子，像母亲的手。撒塔一时间觉得世界太过安静了，仿佛自己独自一个人站在这莽莽的荒原上，随即惆怅的想起母亲的脸。 　
　
天葬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撒塔的父亲就飞快的赶来了。 　
四年前的一巴掌，如约而至。但这次撒塔却没有哭。 　
　
是不是心中积蓄了太多的怨恨，以至于忘却疼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恨，凭着一种感觉而已。往往啊，人们总是自认为理智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反而走向两个极端的路途。 　
　
父亲开始彻夜不归，每当撒塔出去找他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一个人在青仑卓山脚下徘徊。多少次想呼喊，但就像失声了般，只是定定的凝视，然后转身离去。 　
黑色秃鹫顶着太阳在上空盘旋，像两片黑色的纸叶，明明灭灭的遮住太阳。撒塔总是迷惘的想，我多想看一次天葬。至少让我知道，母亲是怎么走的。理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不知道是因为那太过偏执的思想，还是像小孩子般的怄气。终归是太浅薄的恨。或许连恨都说不上。 　
　
父亲脸上已经印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满是沧桑之感。撒塔看着父亲急速衰老，心中有些隐隐的辛酸，却是往日般的沉默。吃饭，干家务，烧火，往往彼此连言语都不用，仅仅是一个眼神就明了。这只是加深了彼此的隔膜，心中除却了恨，只是淡然了。 　
　
“撒塔。”兀然地叫了声。 　
“是，父亲。”疏远的。 　
“你想看天葬么。” 　
沉默。 　
　
那个晚上，撒塔的父亲喝完了一杯酥油茶以后，就直直的躺在床上，像一条枯竭的快干涸的河流，已经接近了生命的终结。 　
“撒塔，明天天葬的时候，记得端一盆水。”然后溷浊不清的睡去。 　
父亲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落里的村民都赶了过来，将撒塔的父亲抬到了天葬台上，按习俗，撒塔要接替父亲的职位成为一个天葬师。村里的人不忍，而是换了措西的父亲主持天葬。孩子太小，还什么都不懂。又何以让她承受死亡的重量。 　
　
措西的父亲砍下了第一刀的时候，撒塔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手上端着一盆清水，眼睛也不眨。措西的父亲将血肉和上青裸面，然后仍给秃鹫啄食。村民本以为小孩子看不了这么血腥的场面，想喊撒塔走，撒塔不走，倔强的站着。她只是想，原来四年前，母亲也是这么走的。 　
　
而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再的阻挠她看到真相。为什么。 　
　
站在撒塔旁边的两个村民小声的议论着： 　
　
——好可怜的娃儿，这么小就没了阿妈阿爸。 　
——这就是命吧。 　
——好象撒塔父亲一直不给娃儿看天葬啊。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熟悉的，爱着的人死，更令人心痛的呢。不然四年前撒塔的母亲，怎么会这么毅然的决定长眠于青仑卓雪山呢。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熟悉的，爱着的人死，更令人心痛的呢。不然四年前撒塔的母亲，怎么会这么毅然的决定长眠于青仑卓雪山呢。 　
　
只是自以为内心多么的坚固，还是忍不住的辛酸。原来，四年前，自己母亲出走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这个而已。她所执意想看到的事实，本就令人心痛与苦涩。撒塔的父亲最终被秃鹫啄食干净了，人群开始念咒。最后散去。 　
　
她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进那个小盆子里。 　

  　

_____》首发ZMZ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