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的女儿我很幸福
一
生在这小小的乡村里,我很幸福,也很满足。
快乐,给了花儿鸟儿,船儿桥儿。小小的家乡,其实很大的。有无数的快乐。
忘记忧伤,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痛。
忘记时间,无忧无虑地成长。
记忆中,好像有父亲和母亲,但是,听爷爷奶奶说,他们到城市里去打工了,将来会回来,还能过上好日子的。我相信了,完全没有理由就相信了。因为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离我好远。
我喜欢和邻居一个叫“小翠”的女孩子玩,她长着一头金色的短发,男孩子都爱故意去招惹她,为的是想摸一下她那金色的头发。她和我一样,父母也去城市里打工了,她和我很相似。只有和她在一起我的心里才能平衡,我才不会感到一种--孤独。
我们的友情很美好,也很甜蜜。她经常把我黑亮的长发梳成各种造型,她还为我设计了很多很多美丽的衣服——但是那只是画在一张一张粗糙的单纸上。
二
友情渐渐淹没了我的生活,我好像忘记了我还有个父母。
直到有一天,小翠突然跑来告诉我,她要随着父母到城里去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呀眨的,脸红扑扑的,很“艰难”地说出来这几个字。
然后,过不了几天,她就走了。我好难过,她走了,她的身边会有她父母的陪伴,可是,我的幸福……
那时,我便常常张着小嘴仰望天空。
我经常问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小翠一样到城里去?”奶奶总是说:“快了,快了。几年了,是该回来了。”
我还是只能仰望星空。
小翠给我来信,告诉了我好多好多城市里的故事。那种渴望,一瞬间被点燃。小翠说,她的爸爸妈妈在城里过的很好,现在已经有了一套小小的房子了。她还说,做她父母的女儿真的好幸福……
我很伤心地对自己说:“爸妈,做你们的女儿,我真的好不幸福!”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因为这本不情愿,至少现在我的心里还愿望着有一天,爸爸妈妈真的会把我带到城市里,离开这个狭小的乡村。
那一瞬间,我有了个渴望。
三
幸运总是会到来的。
我相信。
我终于如愿了。
在城市里,他们也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虽然算不上有多么漂亮,多么宽敞,但是应该算是不错的了,坐进软绵绵的、如同棉花堆一样的沙发,吃着从来没有吃过的可口饭菜,喝着洋酒,爸爸还开着一辆汽车,多拽!我好像忽然上了天堂。生活真是惬意啊,嗯,应该好好地享受!我曾这样地对自己说。
我一直想和爸爸妈妈谈谈心,我也想了解了解他们,因为从我懂事那年起,就从来没有见过爸妈,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亲情吧。只是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很累,每天清晨就出去,晚上弄得一身的灰尘回到家倒头就睡。我并不知道什么,只能说是,‘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他们呢,只留给我一个忙碌的背影,可以说,他们每天几乎没有对我说过几次活。
这就是我想要的了吧。
四
懵懵懂懂长到了13岁了。望着镜子里的那个“我”,好陌生。
随着交流很认识,我有了很多很多好朋友。他们在社会上混的不错。和那些富人家相比,我似乎也并不自卑。因为从进城的那一天起,我从来都是有的吃,有的穿的。
渐渐的,花钱也大手大脚的了。
我常常请客,吃饭,去舞厅,逃学,打架……
班主任把我的种种劣迹告诉了爸爸。我好恨,咬牙切齿地恨那个班主任!爸爸好像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在哪一天晚上重重地扇了我一记耳光。脸火辣辣的疼,我很清楚,现在我的脸肯定红了,还有一个手掌印。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向爸妈吼着:“从小,你们就丢下我不管;长大后,你们还是不管我;现在,你们倒来管了!13年来,你们不管我,就像养小猫小狗一样养我!我告诉你们,做你们的女儿我不幸福,一点都不幸福!”我把我13年来都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说完后,我又有点点后悔,还有点害怕。
爸爸站着,微微地颤抖。妈妈很惊奇地看着我,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我很庆幸。后来,我在偶然中知道了原来这个家,只是虚构的温暖。原来这套房子是租的,爸爸的汽车是租的,因为他是出租车司机,但是好像因为什么事不能驾车了,爸爸去了另一个城市谋生,妈妈呢,她终于找到了一家工厂,有了一份工作。……原来,都是假的。
从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对他们说过一次话。即使他们想要和我做什么亲昵的动作,我也毫不理会。
“会不会很无情呢?”“不会”常常这么自问自答。
五
“还记得小翠吗?记得,一直、永远、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头顶的天已经黑了。夜晚,真的好寂静。
我一直以为,小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在我写下上面这一句话的时候,我还在相信。
直到,爸爸出事那天——
原来,爸爸去煤窑子挖煤去了,好像听说这样挣钱多。可是钱没挣着,命搭上了。那家煤窑出了事后,开窑子的人跑了。我好恨,好恨那个罪人,好恨为什么一切的不幸都要降临到我的头上!
因为人跑了,所以事情就不了了之,爸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或许,当某个人真正在你生命中失去的时候,你才知道他的存在!
我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回想,以前,我从来没有和爸说过几句话就算是一个眼神,我也觉得多余。可是呢,现在呢?一切都没有了。只给我的心里留下个遗憾,——永远的、无法补偿的遗憾。想想看,当年爸妈让我进城为了什么?为了让我好好读书。当年爸妈那么辛苦打工干什么?为了给我一个“虚构的温暖”为了满足我那可悲的虚荣心。我想我会的,我会在母亲面前跪下,在自己灵魂面前跪下,有什么理由不忏悔呢?我想,当年,当我想说出‘做你们的女儿我很不幸福'的时候和我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一想,想一想爸妈的好,想一想我的幸福。只是一味地索取、索取。我想,当我说出了那句话的时候,爸妈一定伤心欲绝。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我真是世界上最最伤心的人。
在数年后的今天——
头顶是蓝幽幽的天。我想哭,我想笑,我想跳,我要对世界呐喊:“爸妈,做你们的女儿,我很幸福!我非常幸福!”
在天堂的、我亲爱的你们、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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