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浪友
她呷了一小口茶后,突然响起敲门声。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我去打开了门。我不太习惯抬头去看一个身高很高的人的脸。但是他应该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我只看见他扶住门把手的手。皮肤小麦色但并不粗糙。他给我手上一个红色的心形的盒子,叫我转交给内屋的女子。然后他像是终于寻到了要找的东西一般舒了一口气。而后没有回头地关上了防盗门。砰的一声振起来灰尘,却只有在灯光下才可看见。
我没有递给她,我将那个心形的红盒子放在茶桌上。那是一个结婚戒指吧。外面的包装很精美,同时也很旧。“这是十年前他送的结婚戒指。”她忽而这么说。我并无要和她聊这件事的兴趣。可笑我还是问她为什么不答应他。
她要讲一个她创作的故事。她要我耐心听,便自顾自说起来。脸上只是一种淡然的自我。“那孩子叫菊。她是晚熟迟钝的女孩。她也是让人怜惜又让人绝望的女孩。她已经忘记了家乡的名字。那是一个偏的闽南小镇。她有过三个家。家庭三次重组两次破散。每次妈妈带着她和阿妈到新家的时候,婆婆总会露出难看的脸色。犹记得阿妈搬家都会带着一个沉重的古木箱子。婆婆牵来一个女孩,让她向姐姐问好。她便说,姐姐。木讷少言。那时的阿一笑,说妹妹好。
“坐在青草上的木头横椅上有两个女孩。一个长发的女孩穿着蓝格子的荷叶边衣,下面搭上桃红碎花小裙。另一个是短发但被扎起了麻花辫子,身上是水洗蓝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磨旧的裤子。一个是阿一。一个是菊。她们以自己的有心事目光看着林。是林邦她们照相的。不小心还飞进相片了一只蝴蝶。
“那个闲适的午后又被林打乱。他的捉弄。他的若即若离让人心里难过。她和阿一都缄默。脚下的水平静温暖。阿一说,我真累,真想睡一会儿。一小会儿。于是她就躺了下去。几朵白浪飘得很好看。之后水还是像温暖的大床一样平静,只不过多了一点诡异。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拉住她。她不想做。也不敢做。如此菊的世界少了一个人。也许少的并不是一个人,更像是少了一个世界。就是在那天晚上感到身体很难受。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就像要把五脏六腑全掏空一样。她的药已经吃下了一半。全是林喂下的。她会莫名地凝视一小会他拿药的手的指甲的素色和手中粉白色的药片。她会很乖地闭上眼。时间过得很快。原来一个生命的消失带来的不尽是悲痛的干涩。
“她仅仅会阶段性地做一个噩梦。然后会在他的怀里惊醒又睡去。她为他收拾旅行包。她没有洗最下面的一件衣服。她知道他行李箱最下面压着五张阿一的照片。只有一张她很熟。因为仅有那一张上面有她。一个长发的女孩穿着蓝格子的荷叶边衣,下面搭上桃红碎花小裙。光腿,穿刚及脚踝的白色袜子和粉白色的球鞋。那鞋菊记得很清,是婆婆给的。样式一样。阿一是粉白。菊是素白。女孩的眼睛看着镜头,很出神。她也穿的是那个样式的素白色球鞋。但是她光脚穿的。照片中的她自己头有些低。那个夏天她头发还是短的。央求了阿妈好长时间才答应给她扎麻花辫子。她身上穿的是水洗蓝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裤子被她刻意磨旧。她是如此喜爱旧的东西。阿妈也是一样。她的大箱子里面全是零零碎碎的旧东西。还有一件旧式的嫁衣。阿妈说是淘得的澜本嫁衣,说要留给她。她想到这的时候心头竟一小喜。无人时她一次在阿妈的大箱子里翻寻到了一个快掉色的小猫瓷器。那小猫怎不知到了阿一的床头柜里。她想到了很多陈旧的事。但仅是有关三个陈旧的人。林,阿一,菊。
“她想融入的只有一个人。她从来不是一个能融入世界的人。她想守着林。每天自然醒的早晨,打开有樟脑丸气味的木质衣柜。选上自己看上的一套男装。熨好。叠在枕边。又折好被子,倒掉痰盂。她宁愿在早上快来的短暂片刻听他的呼吸声也不会想去叫醒他。他要她。她屈就,尽管她讨厌那种感觉。阿妈说过人有多爱自己的身体就有多爱自己。她不是不爱自己,而是心甘情愿。原来一直认为灵魂就在身体的深处,结果非然。
“最后菊还是离开了林。她依然过得很好。原先她称那叫爱。现在她依然称那叫爱。”
“其实称作依赖最合适。”我看着她的脸。月光刚好从格窗里投下一块在她脸上。
“不。那是爱。不过她现在不爱了而已。爱的时候她可以放下所有陪他,不爱的时候就算他跋山涉水跟随她也不会停留脚步。人是如此动物,十多年的情愫可以抛弃在一夕。
“她一直要去北方。上了车,要走很远很远。借乏味的灯读起了乏味的小说。到站的广播响了很多次。这一次她坐得腿很酸,所以她就下了车。走出站的时候才发现少坐了两站。她背着很大的红帆布黑边行李。这是个陌生的城市,她在街游走,像是习惯了的人。只是她也不知道这路到哪里。她的生命里没有‘惊讶’这个词。还有一段路就到了郊区。很静谧的时间,听见一店放出王菲的《旋木》。已是入夜,声音清晰空洞。她就走进了那家旅馆。”
她的故事已经讲完。我已经了解到这是她亲身经历的故事。而她也是个讲述者。
我说我想知道林和阿一对她有多重要。她说也许比命重要,也许他们对于她也只不过是同行过的两个旧浪友。我说我想知道结局。她笑说。三条直线奔于各自的轨道,还有结局吗?只是很淡的一个笑,我又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光脚穿着球鞋的样子,竟然闻到些许草木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