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号

　　一月二十七号这一天 　
　　露飞，婷婷，快起来，都几点了，别让你们谷木大叔等急了。外婆嘹亮急促的呼喊声，像极了穿林打叶的密雨，簌簌地飞旋而入。厚重的眼皮便自觉地抬了起来，意识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清晰。今天27号是我们与谷木大叔的约定。 　
　　黎明，那微弱的光点像浓雾中亮着尾灯的帆船，时隐时现。我们必须得打着手电光才能在这白雪覆盖的路面上行走。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淘气的雪花停息在我们的头上、衣服上、时不时地在裤腿上也沾上一两片。我喜欢空中正在飘落的雪花，所以便不打伞了。而她，我的表姐爱跟我一起享受此刻宁静的瞬间。在城市的黎明，听不到乡间独有的潺潺流水声，嗅不到清新甘甜的泥土气息；有的只是喧嚣刺耳的汽笛声，穿街走巷悠长的叫卖声。相比之下，乡野的黎明显得那样亲近可人。若有所思的走着，偶然四下回望，好似有份心情牵引着我，不自觉地想要多留恋一会。也许是懂得“错过今天的时光，明天不会重现同一份心境，同一份景致”。 　
　　远处的视线被铅灰色的雾霭打压着，所望之处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大叔的屋子就隐藏在其中。山路的逶迤，晨雾的飘散，朝阳的突现，让这暗淡的天穹顿生画意。现在瞧那屋子已经浮出乳白色的影子了。在近些，屋子的大小形状、颜色便清晰可见。它是一座白得发黄的小矮屋，独立在山林之间。显得寂静却又别是一番滋味。隐者陶渊明歌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那份恬淡悠然的心境正是大叔所需，或者要借这山水之灵来抚平大叔心中的伤口。其实，每每谈到大叔，我总不免唏嘘一番，心中装满了感激与内疚之情。哈——露飞，谷木大叔，我放飞的思绪被表姐这一嚷突然折回了。是的，谷木大叔早已拄着拐杖在大门口眺望等待了。我们只要踏过这片田地便可直接到达大叔的小屋前。看到大叔，他依旧是那副慈祥的面孔，只是苍白的小脸上多了几条鱼尾纹，背略佝偻了些。大叔殷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关切地问了许多问题，其中有关于我母亲的。当他问起时，眼中似乎隐约着泪水，看似模模糊糊的。 　
　　大家一定很好奇吧——那段往事…母亲以前和谷木大叔是校友，经常一起回家，一起上学，一起玩耍，（这是后来听外婆老一辈人讲的），感情很好，但高中毕业后外公将我妈许配给了我爸，而大叔一直深爱着我妈，至今未娶。上帝曾怜悯天下的有情人，给了他们再次相逢的机会，但这次，他们的爱情被我亲手摧毁了。当时，父母离异，内心恐慌害怕的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拼命地晃着脑袋，对自己说：不会的，爸爸爱妈妈，爸爸也爱我，不会丢下我们就走了，每天我都这样宽慰自己，或者说是自欺欺人。就在妈妈陷入悲痛困恼的时候，谷木大叔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当憔悴无助的母亲向他哭诉时，他就用他瘦弱的肩膀扶着更加羸弱的人儿，眼中倾满水花，温柔真切地安慰着她。也许此刻，他比我母亲更加的无助悲伤。鲁迅说：“你 要是爱谁，便没命地去爱他”，那么你要是爱她，便希望受伤的永远是自己，而非深爱着的人。那时愚蠢至极的我以为是他，是这个陌生的男子介入了我们的家庭，父亲才会抛下我们，心中顿生仇嫌之气，便开始没完没了地搞破坏。最严重的一次，我在母亲那撒了谎，说了大叔一大堆的坏话，为了演的逼真，我哭着跑出家门，发誓再也不会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横冲马路，前方的摩托车正好也向我疾驰而来，（世间有太多的事难以用“真实”两个字来形容）那强烈的笛鸣犹如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压的我心慌喘不过气来，脚步一下也迈不开，就在那一刹间，大叔清癯却足以推倒我的双手，魔幻般的出现将我推出了密封缺氧的潘多拉世界。而大叔，瘫倒在血淋淋的公路上。 　
　　追忆往事，心中总是颤颤，做不到苏东坡的那份豁达超脱：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件事深埋的太深，（每个人也许会有一生难以忘怀的事或人吧）早已在心中落脚生根了，两位至亲者的后半生，彼此有缘无分的擦肩而过。 　
　　回过头来，答复大叔刚才的问题：我妈最近生了场病，身体很虚，现在还躺在家中调养，医生说多休息就好了。听完我的答复大叔的心一下就宽松了许多，比起刚才紧张的模样。接下来，我们边做首饰加工，边扯东扯西地聊了许多有趣的事。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关于“夜幕降临老鼠的疯狂”。住在山上，老鼠是避不可免的，它在人类房顶上筑巢生息，一到夜晚便开始狂欢，宣泄白天苦等的烦闷，尽情享受夜间的自由。（可气好笑的是家猫、野猫改换口味了，不喜欢鲜肥的老鼠肉，这下老鼠可够猖狂了。山中就大叔一户人家，便不去使用那些治鼠良方了。说实在话，现在很多治鼠良方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是躯壳一副）时间过的可真快，两顿饭一眨眼就下了肚。现在是七点整，大叔让我们早些下山，可我执拗不干，又欺骗了他一回，说是舅舅会在下山腰等我们，这离下山腰才半小时路程。所以又坐在一起笑谈起来。这一刻，我发现在右墙角处，那脱了白皮的隅角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那不是我母亲吗？是的，母亲的笑脸，久违的笑脸，这种幸福甜蜜的笑容也许只能停留在和大叔共度的畴昔岁月里。现在九点整，我们必须要下山了，不然外婆要担心了，大叔说要送我们，被我拒绝了，不仅因为他腿脚不便，更因为，他是我心目中的父亲，怎么能让他顶着寒风送我们，再一人步履艰难地蹒跚而回。（你们或许想知道，大叔以前的职业是什么，为什么没和我母亲在一起，为什么一人孤单的生活在大山里，这些我以后在告诉你们吧，今天很晚了） 　
　　下山路，比上山路难走些，雪化了，路途泥泞，鞋子和裤脚布满了松黄的泥浆，遂成泥块。但，多了份意境，多了份莫名地满足、喜悦。两个女孩子，在洒满月光的蜿蜒小道上行走，夜风虽寒，但很轻柔，吹动着一旁的杉树、细竹，伴着夜虫的和鸣声，在我看来它是绝无仅有的妙音。过了下山腰，再走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就可回家了。而泥泞的小路也将离我们越来越远，有了密集的人家，就有了现代式的青石路。农家的犬吠声，渐起渐落，遂隐盖在冬天的夜色中。 　
　　作者：华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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