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莫离,淡漠疏离。」 我从没剪过这么短的头发,我边把手插进头发里边抖掉多余的头发渣,那些碎屑稀稀落落地掉到我的肩膀,有的被风吹走,有的结结实实嵌在衣服的纤维里,用手掸也掸不掉,反而是留下手指末梢神经轻微的刺痛。小区甬道周围停满了车,我不经意地走过车前,眼睛往玻璃上一瞥,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玻璃前接着发出一声怒吼:“管羽你个混蛋!” 谁都不会想到我是怎么样的一个女生。我会在留了二十多年长头发之后咨询前男友的意见,然后根据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两根巨大的象牙而决定我应该去换一个造型。最关键的是,我询问管羽的这一天恰好是我们刚刚分手的日子。我一直觉得能以这样一种态度面对这个残酷而冰冷的问题实在是太潇洒不过了。这就好像人人都在为失恋而哭泣的时候我却踩着他们的脑袋说:“有什么可哭的”一样。 “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我心里还别扭着呢。”管羽接到我电话的时候显然有些不耐烦,似乎我破坏了他纠结的少女情怀。 “好啦,你快说,我应该换一个什么发型?” 他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假装在哭:“短发吧,现在是夏天,短发凉快。”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谢谢你啊,我的前男友!”我没等他往下说,索性挂了电话。 然而如今,我只能对着汽车玻璃拼命跺脚,做一个满嘴“讨厌”并且脚跟发麻的人。太阳炙热的光烤到我后颈的皮肤,那里原来都是我柔软的长发。我一直都是这样我行我素,好像不是这样生活我的世界就会崩塌一样。我的骄傲与叛逆是支撑我生活的石柱,而我的不在乎与淡漠游离于整个世界中,彻彻底底地和我的名字吻合在一起——莫离,淡漠疏离。
【TWO】 「我叫沛东,我的狗很喜欢你。」 快要到楼下,远处二十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只金黄色的拉布拉多犬,正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大型犬。它在小叶黄杨后面不安地四处乱逛。它的主人被后面茂密的枝叶挡着,看不清究竟什么模样,我只能听见一个年轻男人“Lucky、Lucky”地叫着。 Lucky……我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突然“哗”地一声,连狗带人都出来了。男人俯下身,拍落了拉布拉多身上小叶黄杨的嫩绿色叶子。那只狗也很合适宜地抖了抖身子,摇着尾巴伸出舌头喘粗气。我非常不要脸地想:这个男人也就是长得帅了一些,狗也就是可爱一些,莫离,赶紧把你那双该死的眼睛从他们走远的背影上移开! 我翘起邪恶的嘴角小声开玩笑地说:“Lucky,看这边,到姐姐这里来啊,顺便把你主人也带来……”说完之后我就想起一句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话:“想要征服一个男人,就要征服他的狗。”谁知道Lucky真的回过头,用它明亮的眸子盯着我,然后朝我跑过来,男人自然也一路惊呼,踉跄着跑到我面前。 我张嘴着原地不动,看着Lucky过来舔我的小腿,湿湿凉凉的感觉。男人有很俊朗的一张脸,胡子刮得不太干净,或者可能是偷懒有些日子没刮了,却增添了成熟的味道。我咽了一口口水,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Lucky过来,这样没礼貌。”他非常温和地说。 “哎呀,没关系。这狗挺喜欢我的,我们看来真的有缘分哦。我住在这个小区里面,我看你也是吧?我叫莫离,你叫什么名字?”我本来想表现得更妩媚一点,但当我的手习惯性地去拨弄长发的时候,却发现两手空。我的动作僵硬在那里,石膏像一样定格住画面。 他笑了一下:“我叫沛东,我的狗很喜欢你。”他说着蹲下去摸摸Lucky的脑袋,拉布拉多也配合地发出享受的“呜呜”声。他的额头被树枝划伤了,出现一道鲜红的口子,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显眼。 “那个,沛东,你的额头破了……要不要擦一下?”我急忙把手放进裤兜里掏纸巾,准备递给他,献献殷勤。 “不用了,”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整张脸都失了神,颜色变成惨白,“我感觉不到。”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THREE】 「你真的不后悔吗?你真的不怕用未来给你的固执埋单吗?」 和沛东的妈妈坐下来喝茶是我们确定恋人关系后一天。我觉得我的人生真的被老天安排得很是紧凑,和管羽分手之后的一天我去剪头,紧接着碰上沛东。然后我们用了一天相爱,又隔了一天我就坐在这家茶馆和未来婆婆吹着空调体会满口清香的感觉。 沛东的妈妈很普通,丝毫看不出能生出相貌这样出色的儿子,她烫大波浪头,面容苍老。鬓角掩盖不住地立着几根白发,那头发和她的性格一样坚韧,那种骨子里的东西绝对不会被类似染色剂这种东西而染丢原本的色彩。我真怕我老了也会这样,因为我就固执得很。 “你知道了吗?”她上来就这么问我,之后呷了一口茶,把茶叶末吐在一边。 “阿姨……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什么?” “沛东没和你说吗?也难怪,你们刚认识几天啊,我是不赞成这样快的进程。”她的表情不知道究竟是笑还是气,很怪异的一种姿态,类似无可奈何。 “我们确实觉得对方都合适才做的决定,何况现在时代不同了,不能再提包办婚姻了,您说呢?”我特意变得矜持不少,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坐着,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翘起二郎腿。 沛东妈妈突然一下笑了,还差点呛了一口水,那是我很难得看见她笑,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邃:“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知道‘无痛症’吗?”她斜着眼睛看着我,眼白和瞳孔分割出诡异的比例。 “那是……什么……”我开始觉得大事不妙了。 “沛东得的一种怪病,”她很平静地说出口,低着头,面带笑容,看得出已经完全接受了事实,“就是说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肉体上的。你打他他感觉不到痛,就这么简单。” 我没有再说话,眼前的茶杯呼呼地冒着白烟,掠过我面前。竹子做的百叶窗阻挡阳光,光亮被分割成一条一条投影在桌子上。店里没什么人,日子看似悠闲,却处处隐含着玄机,有时候甚至是杀机。 “他和正常人不一样,小时候经常受伤。从外面玩回来经常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有一次……有一次还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但是一切的痛苦他都感觉不到,当然我指的是肉体上,他的精神却一直在受折磨。” “所以您就是劝我不要和他交往?” 沛东妈妈调整了一下坐姿:“你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工作,莫离,我这是为你好。你说我能不希望沛东能有个好女孩爱吗?可是我不能耽误你不是?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沛东的情况,他原来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可是……唉,不说了。” 我把茶杯在面前旋转,看着水变成一个漩涡。“阿姨,可是我是真的爱沛东。我这个人,说老实话有点钻牛角尖,看上谁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如果我以后嫌弃沛东,我今天就不会答应您和他交往。我说到做到。” 她听我说的过程中不断点头,眼睛眯起来,用听觉打量我字里行间的每一份情感。 “姑娘……”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真的不后悔吗?你真的不怕用未来给你的固执埋单吗?” 我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接着把面前的那杯茶连水带叶子一饮而尽。
小 荷 作文网 www.zww.cn 【FOUR】 「一个倒置的世界。」 我从茶馆回沛东租的房子的时候他正在往氯霉素眼药水的蓝色小瓶里灌水,然后滴到颜料盒一个一个的格子里。那些颜料总是在高温下干裂开,变得无法使用。沛东是个美术学院毕业的画家,和许多所谓的艺术家一样,也就是名字上说得好听罢了。他就靠给小区附近的艺术画廊提供作品为生。Lucky坐在他的旁边,盯着花花绿绿的颜料,眼睛不眨一下,样子十分讨人喜欢。没过多久它就失去兴趣,跑到墙角喝水了。 “你回来了?可真不容易。”他用画笔在画布上抹上厚重的一笔红色。沛东额头上那条伤痕已经愈合,结了疤。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能回来啦?”我把手包放到沙发上,口气略带调侃。我拿起空调遥控器轻盈地摁下按键,接着听见“嘟”的一声。 “你回来我当然高兴,只是原来和我妈谈过的女孩没有一个再进过这个家门,”他自嘲地笑着,“对了,空调温度可以调高一些,反正我对这个也不是太敏感,况且还省电。” 我手中的玻璃杯在轻微晃动。我真的不是太愿意沛东亲自说出这样的话,这么残忍的开口,无异于在心灵上的自杀。我的眼眶微微泛红,我经常被别人说成没心没肺,时间久了也就接受了这个评价。可是为什么有些时候,我还是会伤心难过?当着沛东妈妈的面我只能一忍再忍,强制着把痛苦推后——人是有这样的本事的。而现在,我可以酣畅淋漓地体会自己男朋友没有任何感觉这样的事实了。 “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我把水杯放下,水晃荡着差点洒出来。 “一直是我妈来谈这件事情的,就好像成了习惯一样。很幼稚不是吗?可是她那么固执,不愿意让我亲口告诉别人。莫离,我不勉强你,是我没有事先说明我的情况,我应该把我所有的缺陷都翻开给你看,事到如今,你是去是留我不会干涉。”他很笃定地说着每一个字,像是事先写好的剧本。 “我没要走啊,”我捶了捶胸口,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心里可是坚强得很呢!” 他笑着,脸上的皮肤幸福地展开。我隐约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好看得无法让人抗拒。Lucky喝饱水,围着我的身体欢快地转圈,我没理它,径直走向沛东,然后从面前抱紧他。Lucky是只公狗,不知道是不是吃沛东的醋,趴在地上委屈地“呜呜”直叫唤。 “我好奇,”我说,“我想象不出来,你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沛东把那支笔放在水桶里涮了一下,颜料在清水里散开,把桶里染成夕阳西下的红色。 “该怎么形容呢……”他把笔放在脑袋上戳了戳,带起几滴水落到我的胳膊上,“一个倒置的世界。” “没法理解,你说具体点。”我把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拿下来。 “就是我们虽然都处在一个空间里,可是我,是倒置着生活的。我的脚踩在你们的天花板上行走,我们互相之间都无法理解对方。我没法想象有触觉的人所谓的感觉,我们所处在平行的世界里,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SIX】 「爱情有的时候不是缺少手上欲望的触觉,只是少了一点点心里的感觉罢了。」 半年以后我们打算结婚,沛东穿着薄毛衣撸起袖子在家里画画。他小臂上的伤口愈合,但是留下了疤痕。 他把那幅画取名叫做无痛世界。那个画里画了两个人,一个女人站立在画中央,还有一个男人在她的头顶倒立站着,他们都举高手,然后紧紧握在一起,背景是在一个教堂里面,是结婚时候的场景。 “其实我能感觉到你们的世界。”他这么向我描述着他的作品。 那个时候我正给Lucky喂食,不知道是不是Lucky听懂了,它也正经地点了点头,我被它逗得轻轻一笑,轻柔地拍了拍它的头。 举行婚礼前的一天管羽给沛东打了个电话。他说当时和沛东说了谎,那是他自己的错。他说当时还是喜欢我,就希望能拆开我和沛东,只不过我们都坚守在了自己爱的世界里,从未离开。管羽总算是良心发现,他对沛东说,祝福你们,莫离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 我穿着白色的婚纱,对面站着沛东。他的头发被梳得整齐油亮,整个人精神多了。我对着他吐了吐舌头,他翘起嘴角好看地笑了笑。 我们交换着给对方戴戒指,我拿起他的手,然后郑重地把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心里想着:这下你总算是我的人了。据说无名指里有非常重要的血管,是连着心脏的跳动,因此结婚戒指要戴在这里。 “莫离,”管羽带好戒指以后突然叫我,“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戴在手上的戒指了。” 我瞪大眼睛,假的眼睫毛让眼皮微微有些累:“别胡说,你怎么能感觉得到啊。” 他抓着我的手然后放到他心脏的位置上:“我这里感觉到了啊。” 那时候我的的确确明白了,爱情有的时候不是缺少手上欲望的触觉,只是少了一点点心里的感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