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吹得劲草不得不弯下了高贵的腰杆。天地间很是压抑,充满了萧杀的味道。
马蹄声由远及近、雷动不止,简直踏到了人们的心里,渐渐和心跳殊途同归。
越过水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照亮了主公的脸;主公的脸依旧是白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来,他不是个很容易就紧张的人。
但他现在却变了——他的手将缰绳拽得是那么的紧,我完全能够感觉到。
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主公也是人,不过是平时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得比较深的人之一;无论一个人的感情隐藏得多深,总有暴露出来的一天。显然,现在就是那一天。
我保护着主公,奋力前行,依稀能够听到身后的雷声隆隆。
那不是真正的雷、而只是马蹄声,却比真正的雷要可怕十倍;无论是谁,同时对付几十位训练有素的军人都是毫无胜算的,能侥幸逃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和主公现在就在逃亡的道路上。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我也不知道。难道我真的是命中克主?
……
没错,我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天生是丑一点;但我能吃苦,即便是吃得比猪少、睡得比狗晚,依旧不会对我有丝毫影响。而且,丑也不是罪过呀,更和什么狗屁命运扯不上关系。每当有人跟我提起这一点,我总会飞起一脚、将对方踢到阴沟里去。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想改也改不了。
我原来跟的主公叫做张武;那家伙的脾性比我更火爆,时不时拿我出气,也不让我吃饱、光是叫我没完没了地替他卖命。
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之前,我总喜欢一个蹲在后院,嗅嗅鲜花的香味、肚子饿了就拔点充充饥。我很寂寞。要排解我的寂寞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找到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主公。可惜的是,张武并不是这样的人。
幸好老天的记性不坏、并没有遗忘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张武居然带着我造反,率兵逼宫。
结果,不出三回合他就被一名身穿白甲的将军斩于马下。就在大家都为剿灭反贼而欢呼雀跃之时,我的心里满是悲伤。虽然张武待我不好,毕竟他曾经是我的主公。我并不忘本。
直到被押回大营,我的步伐仍然铿锵有力。我知道,沿途的人们看到我伟岸的身躯、下巴都会直接脱臼,甚至连荆州牧都赞不绝口;我也知道,我的机会又来了。
我被和其他败军之将关在一起,心里像打着小鼓,一刻都不能停歇。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将遇良才,无论谁都会紧张不已的。
可惜,老天总喜欢跟我开玩笑——经过多天的等待,我还是静静地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沉入了谷底。我并不是傻子;我猜得出,他们这是听从了别人的谗言、嫌弃我的长相。
虽然很失望,我却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就是在许许多多次类似的失望中成长起来的。我并不会因此就被击倒;我会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机会。我相信凭自己的能力,总能改变所谓的命运。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门“吱吖”一声开了。门口站着一位中年人,衣服剪裁得体、举止温文尔雅,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刹那之间,门外的光明照亮了我的身躯;我只觉得,他和天上的太阳很相像,都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动人。他就是敢力排众议而收留我的刘主公。
主公他待我很好,出入同行、嘘寒问暖,还经常亲手喂我……这一切我从前想都不敢想,每天都像是活在梦中;老实说,主公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令我很是感动。
他对我好,我也自然收敛起性子对他好,时时刻刻为他着想,能卖力气的地方尽量卖力气、能帮忙的地方尽量帮忙。我对谁都不服,就只服现在的主公。
每当我和主公出行,周围的人总会远远的点头哈腰、行注目礼;唯有主公的谋士伊先生例外。
伊先生是个聪明人,他所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所作出的推理从来都没有错过,我一向都很佩服他。至少在他向主公“进谗”之前,我都是佩服他的。
之所以说他“进谗”,是因为他老生常谈、说我的坏话——
“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我知道伊先生是出于好心、关心主公的安危,只是我实在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话。想不到连伊先生那样的高人,都无法看破红尘俗世所谓的命格之说,这不能不令我感到失望。
幸好主公比其他人都要英明,并没有和伊先生一般短见。
“你放心吧,我会和从前一样爱护你。”主公边摸着我的头边说,令我很是欣慰。
第二天,我又看到了伊先生。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神依旧那么的冷酷;我知道,他对我的看法并没有改变。我暗暗下决心,往后会用事实来说服他的。
……
一声真正的雷鸣,将我从沉思中惊醒。天气愈发阴沉,只怕暴风雨的降临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该死的蔡瑁,居然设伏、意欲加害于我;幸好有伊先生通风报信,否则今天只怕落到那奸贼之手。”主公在我耳边咒骂道。
主公发怒的时候,只有我在身边;他的另一面,只展现在我的面前。这代表主公对我的信任很深,我很欣慰。
主公咒骂不止:“如果二弟和三弟在此,势必将那蔡瑁小人杀个片甲不留!”
我点头承认。但现在两位将军不是不在么?所以,我只能带着主公继续逃命,直到离开荆州之地为止。
山路崎岖不平,碎石磕痛了我的脚;背上的主公也越来越沉,令我有点气喘吁吁。这不怪我,我已经整整奔跑了一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会抵受不住。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信心能摆脱追兵。
不是我夸海口,虽然人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但倘若对方和我相比、也未见得就能赢多少。我一向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主儿!至于身后的这群垃圾,更是不值一提;假如不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能够勉强跟得上我?做梦去吧!就算我现在背着主公,也一样能够从他们的追赶中逃脱。
我的信心,很快就被现实无情的粉碎;不知是否大意,我一脚踏入了泥泞,待拔脚出来已然扭伤。而摆在我和主公面前的,是阔越数丈的檀溪。那河水潺潺,无情地缓缓流动着,就像野兽张着大口、森然欲噬人。
主公将缰绳勒紧,勒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并且自言自语道:“檀溪?怎么会是檀溪?”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都怪你,慌不择路,结果来到如此绝地!”主公开始埋怨起我来。
我叹口气,并没有反驳;我知道,现在任何的反驳都无济于事了。
天空中的雷声渐渐被身后的马蹄声所淹没,追兵渐渐接近,生死不过是一瞬之间。
难道我真的是命中克主?难道我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唉,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呀!悔不该不听伊先生良言!”主公长叹一声,忽然疯狂地挥舞起鞭子抽打着我,一边打还一边大叫:“的卢,的卢!今日妨吾!”
鞭子打在我身、疼在我心,更激起了我心里永不服输的那一股子劲儿!
风来,乘风而去!
主公的语声停顿,因为他发觉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般。
我带着主公,使足了力气,前脚轻甩、一越三丈,将阔越数丈的檀溪远远地抛在身后!
飞跃之时、清风助力,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潜力。在半空之中,我鸟瞰身下大地,原来天空在大地的辉映之下是如此的美丽;我甚至以为自己化作一只大鹏鸟,翱翔于九天之巅。
……
雨点姗姗来迟,歉意地打在我的身上,感觉异常的凉爽痛快。
我依旧在风雨中奔驰,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的踪影。
主公握紧缰绳的手渐渐放松;虽然我看不到,但我知道主公现在一定松了口气。
我很高兴自己能够创造奇迹、从追兵的包围中逃脱;更重要的是能够帮助主公从虎口脱险。
刚才的一跃,我什么都没有想,连失败后摔得粉身碎骨都没有想。主公的命比我的更重要,我愿意以命换命。当然了,两个都能够活下去自然更好。
现在我虽然已经证明了只要努力、什么所谓的命运都能够抛在一边,但并不表示我会因此而放松。我决心以后还要加倍努力、做得更好,让自己彻底摆脱从前人云亦云的阴影。
我要大家都记得我的名字——的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