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邻居全出席了。方丹奶奶浑身干瘪、满脸皱纹、肤色黄得像只脱了毛的鸟,用手杖支撑着身子,她的后面是萨丽·芒罗·方丹和年轻的方丹小姐。她们在低声恳求老太太,还拉她的裙子,想方设法地劝她坐到砖墙上去,可全是白费劲儿。老太太的丈夫,老大夫,没有来。他两个月前去世了,她那双对生活充满恶意的喜悦的老眼里亮光暗淡多了。凯瑟琳·卡尔弗特·希尔顿独自站着,她这样做是合适的,是她丈夫促成了眼下这场悲剧,褪色的阔边遮阳帽遮住了她低着的脸。斯佳丽惊奇地看到她那密织棉布连衣裙上有油渍,手上尽是雀斑,而且不干净。她的手指甲里甚至有弯弯的黑垢。现在,在凯瑟琳的身上一点也没有上等人的痕迹了。她那样子就像个穷白佬,甚至更糟。她看起来就像个得过且过、邋邋遢遢、懒懒散散的穷白佬。
“她不久就会吸鼻烟的,要是她还没吸的话,”斯佳丽想,心里吓坏了,“上帝啊!她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她打了个冷战,目光从凯瑟琳的身上移开,感觉到上等人和穷白佬之间的距离是多么狭窄。
“如果不是有强烈的进取心,这就是我的下场,”她想,她认识到投降以后,她和凯瑟琳是在相同的处境下开始的——两手空空,脑子里都有过同样的念头。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骄傲。
“我干得不错啊。”她一边想,一边抬起了下巴,微笑了。
可是她看到塔尔顿太太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马上收起了笑容。塔尔顿太太眼圈通红,责怪地看了斯佳丽一眼,又把眼光重新盯在苏埃伦脸上,这是一种凶狠而愤怒的注视,对她是个凶兆。在她和她丈夫背后是他们的四个女儿,她们的红头发和这个庄严场合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她们黄褐色的眼睛看起来仍然像充满活力的小动物的眼睛,活泼而警觉。
阿希礼拿着卡丽恩那本破旧的祈祷书走到前面来时,大家的脚都站着不动了,男人们都脱掉了帽子,交叉着双手,女人们的裙子不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了。他站了一会儿,低着头向下看,阳光在他的金发上闪烁着。沉重的寂静笼罩着众人,真是寂静无声啊,他们能清楚地听到玉兰树叶间吹过刺耳的风声和远处一只模仿鸟响亮而悲伤的反复鸣叫声。阿希礼开始念祈祷文了,所有的人都垂着脑袋,他那有感染力的动听的抑扬顿挫的声音把简短而庄严的词句流利地读出。
“啊!”斯佳丽的喉咙一紧,“他的嗓音多美啊!总得有人为爸干这件事儿的,让阿希礼来干,我感到高兴。我情愿让他来,而不要神父。我宁愿让一个爸的自己人,而不是一个陌生人来主持他的葬礼。”
阿希礼念到灵魂在炼狱中那部分祈祷文时——卡丽恩划出来要他念的——突然合上了书。只有卡丽恩注意到了他的省略,她抬起头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开始背《主祷文》了。阿希礼知道在场的人中有一半从来没听说过炼狱,而那些听说过的人会认为,要是他在祈祷文中哪怕是暗示奥哈拉先生那样一个好人没有直接升入天堂的话,也是一种人身侮辱。所以为了表示对公众意见的尊重,他干脆免掉了提到炼狱。在场的人都热烈地背着《主祷文》,但是当他开始念《万福玛丽亚》,他们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他们以前从来没听到过这篇祈祷文,见奥哈拉家姐妹、兰妮和塔拉庄园的佣人们作出应答:“为我们祈祷吧,现在和在我们临终的时刻。阿门。”他们面面相觑地互相望着。
接下来,阿希礼便抬起头来,站了一会儿,拿不准该怎么办。邻居们一边用企望的眼光盯着他,一边换了一个比较舒适的站立姿势,准备听长篇大论的演说。他们在等待他继续主持仪式,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按天主教仪式的祈祷已经结束了。本县的葬礼总是很长。主持那些葬礼的浸礼会和卫理会的牧师没有固定的祈祷文,而是根据当场情况随机编造,几乎总要折腾到所有的送葬者淌下眼泪,死者的女亲朋们悲痛地尖叫起来,才肯收场。如果整个仪式就是对着他们亲爱的朋友的尸体念这些短短的祈祷文,他们会觉得震惊、悲痛和愤怒的,没有人比阿希礼知道得更清楚。人们会在晚餐桌上把这事讨论几个星期,县里人的看法肯定是奥哈拉家的姐妹们没有对她们的父亲表示恰如其分的尊敬。
所以他很快朝卡丽恩看了一眼,以示抱歉,又垂下头去,开始背诵他以前在十二棵橡树庄园时常为下葬的奴隶背诵的圣公会葬词。
“我是复活和生命……无论是谁……只要信奉我,就永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