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接过军刀,连一声“谢谢”也没说。何必感谢这帮强盗把她自己的财物还给她呢?她拿着军刀,把刀柄贴在自己的胸前,这时那名小个子骑兵还在跟中士争吵不休。
最后,中士发火了,他叫那名骑兵滚到地狱里见鬼去,不准再顶嘴。于是那骑兵吼道:“妈的,我非得给这帮叛乱分子留点儿什么做个纪念不可!”
小个子骑兵到房子后部扫荡去了,斯佳丽稍微松了口气。他们只字没提要烧房子,他们没叫她离开,好让他们点火。也许——也许——。那些兵继续纷纷进入门厅,有从楼上下来的,也有从门外进来的。
“找到些什么没有?”中士问。
“一只猪和几只鸡鸭!”
“一些玉米,少量红薯和干豆子。刚才我们看见的那只骑马的野猫准是来报信的,肯定没错。”
“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爱国者呢,呃?”
“这里差不多什么也没有了,中士。你得到的只是几根骨头罢了。趁我们到这儿来的消息还没在这一带传开,还是赶快前进吧。”
“熏肉房下面挖了没有?他们常常把东西埋在那里。”
“没有熏肉房。”
“黑人小屋里搜过了吗?”
“小屋里除了棉花什么也没有。我们把棉花全烧了。”
刹那间,斯佳丽回想起在棉花地里苦熬的那些炎热而又漫长的日子,重又感觉到腰酸背疼和两个肩膀皮开肉绽的痛楚。所有的苦全白吃了。棉花又被付之一炬。
“你们这里东西确实不多,你说是吗,小姐?”
“你们的军队以前到这儿来过。”斯佳丽冷冷地说。
“这倒是事实。九月份我们到过这一带,”说这话的一名士兵手里正摆弄着一件东西。“我现在想起来了。”
斯佳丽看到他手里摆弄着埃伦的金顶针。过去母亲做针线活时,斯佳丽常见这个顶针在那儿闪闪发光。睹物思人,无数痛苦的回忆一齐涌上心头,她怎么也忘不了那只戴过这个顶针的十指尖尖的纤手。眼下它落到了这个粗糙肮脏的外人手中,不久将被带到北方,套到某个以佩戴赃物为荣的北方佬女人的手指上。可那是埃伦的顶针啊!
斯佳丽低下头去,不让敌人看到她在哭泣,让眼泪慢慢地滴落到婴儿脸上。透过泪水她看见士兵们纷纷向门外走去,听到那位中士在粗声大气地发号施令。他们即将离去,塔拉总算保住了,但是对埃伦追忆的痛楚简直让她无心庆幸。她站在原处,一下子觉得全身乏力,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尽管军刀的铿锵声和马蹄的得得声正沿着林荫道渐渐远去,他们带着掠夺来的衣服、毯子、图画、鸡鸭、母猪走了,可是这种不幸中的大幸几乎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宽慰。
接着,她的鼻子闻到了焦煳味,于是扭过头去,但她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以后实在是太虚弱了,哪还顾得上棉花。她通过餐室开着的窗户向外望去,只见烟从黑人小屋缓缓飘出,棉花完了,完税的钱和本该帮助他们度过严冬的一部分钱都完了。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为灰烬,她毫无办法。棉花起火的事她以前见过不止一次,知道将它扑灭是多么困难,即便一大群男人也无济于事。感谢上帝,下房离正屋还有一大段距离!感谢上帝,今天没有风把火星刮到塔拉的正屋顶上来!
突然,她转过身子,像一条猎狗一样一动不动地朝引起她注意的方向,瞪出一双充满恐怖的眼睛,穿过门厅,穿过走廊把目光投向了厨房。有烟从厨房里冒出来!
慌忙间,她在门厅与厨房之间的某个地方放下宝宝。她还在某个地方甩掉死死抓住自己的韦德,把他猛地推到墙上,自己冲进浓烟弥漫的厨房,但立即被呛得倒退了出来,眼泪直淌。她撩起裙裾掩住口鼻再次冲了进去。
只有一扇采光小窗的厨房里本来就暗沉沉的,加上烟雾缭绕,斯佳丽压根儿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听到火焰在咝咝作响、噼啪乱炸。她用一只手扇开浓烟,眯着眼睛拼命向黑暗中张望,只见一道道细长的火焰沿着厨房的地面向墙边窜去。有人把灶膛里的木柴扒出来撒了一地,干燥的松木地板吸吮着明火,又像喷水般吐出火舌。
斯佳丽赶紧回到餐室,从地板上抓起一条破地毯,砰的把两把椅子拖翻了。
“我绝对扑灭不了这火——绝对不可能!哦,上帝啊,要是有人能来帮帮我就好了!塔拉庄园是完了——完了!哦,上帝啊!刚才那矮脚恶棍说要给我留下点什么做纪念,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哦,我又何苦不让他把军刀拿走呢!”
经过过道时,她发现儿子抱着那把军刀躺在角落里。他闭着眼睛,脸上是一种凝滞、异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