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茅屋的周围,有几棵葡萄,一个小花园,稍远的地方,有几棵高大的栗树。生活用品,对这个贫穷的地方而言,终归是一笔财富。
接待我的女人已经上了年纪,严肃、干干净净,很例外。男人坐在一张草椅上,站起身和我打招呼,然后又坐下去,一句话也不说。他的伴侣对我说:
“请您原谅他,他现在耳朵聋了,已经82岁了。”
她讲一口法国法语,我很吃惊。
我问她说:
“您不是科西嘉人吧?”
她回答说:
“不!我们是从大陆来的。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50年了。”
一想到在这个离人们生活的城市那么远的阴沉的地方生活了50年,我感到焦虑和恐惧。一位老牧羊人回来后,我们开始吃晚饭,只有一道菜,这是一道浓汤,土豆、肥肉和白菜放在一块煮的。
简短的晚饭结束后,我去坐在门前,阴沉天气产生的忧郁使我的心中发紧,在某些偏僻的地方,某些悲伤的晚上,在外旅行的人感受的忧伤正拥抱着我。仿佛生命和整个世界都将要完结似的。你突然看到了生活可怕的悲惨,离群索居孤零零的,一切的虚无和一直到死都只有靠梦想哄骗,来抚慰心中那黑色的孤独。
那位老妇人在一直存在于最屈从的灵魂深处的好奇心的折磨下来到我面前。
“那么说您是从法国来的?”她说。
“是的,我旅行是为了消遣。”
“也许您来自巴黎?”
“不,我从南锡来。”
好像一阵过分的激动使她心神不安。我怎么会看到,或者不如说感觉到这一点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用缓慢的声音重复道:
“您是从南锡来的?”
男的在门口里出现,像所有耳聋的人一样面无表情。
她又说道:
“没有关系,他听不见。”
然后,过了几秒钟,她说:
“那么,您认识南锡上流社会的一些人吗?”
“是的,几乎所有人我都认识。”
“圣.阿莱兹家呢?”
“认识,很熟,他们是我父亲的朋友。”
“您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我的名字。她盯着我望望,然后用一种唤起记忆的低声说道:
“对,对,我记得很清楚。那么,布里斯马尔一家呢,他们怎么样了?”
“都去世了。”
“啊!西尔蒙家呢?您认识他们吗?”
“认识。他们家最后一个人是将军。”
这时,她浑身颤抖,激动,焦虑。不知道是什么感情,模糊、强烈而神圣,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需要,使她要承认,说出一切,谈论那些迄今为止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东西,谈论使她的心灵动荡不安的人们的名字。她说:
“是的,亨利.德.西尔蒙,我当然知道。他是我兄弟。”
我抬起眼睛望着她,十分惊愕。后来我一下子想了起来。
从前在洛林的贵族中曾发生过一件大丑闻。一位年轻的少女,漂亮、富有,叫苏珊娜.德.西尔蒙,被她父亲指挥下的那个龙骑兵团的一名副官抢走了。
他是位英俊的小伙子,农民的儿子。但蓝军服对他很合适。这位军人引诱了上校的女儿。她大概是在部队检阅时看见了他,注意到他并爱上了他。然而,她是怎样同他讲上话的,他们又怎样能够相见、相爱的呢?她怎样敢于让他懂得她爱他呢?关于这些,从未有人知道。
人们一点没猜到,也没有任何预感。一天晚上,这个军人刚刚服完兵役,便和她一起消失了。人们寻找他们,但没有找到。以后人们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我却在这个阴森可怕的山谷里发现了她。
于是,这回轮到我重提话头:
“是的,我想起来了,您是苏珊娜小姐。”
她点点头说“是”,眼泪从她眼中滴落下来。她用目光向我指了指那个在茅屋门槛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对我说道:
“就是他。”
我明白她一直爱着他,依然用那种被迷惑的眼光看着他。
我询问道:
“至少,您曾经幸福过吗?”
她用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回答说:
“噢!是的,非常幸福。他使我非常幸福。我从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