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说,我确实不知道。那女人走了过去,没有看我们,我却目不转睛地看她慢慢走过,她步履沉重而缓慢,正默默想着什么心事,有点像古代贵妇行走的样子。她大概35岁左右,虽然略显丰盈,但丰姿犹在,非常漂亮。
马丁尼先生向我讲起了下面的故事。
二
帕里斯太太娘家姓孔布隆布,1870年战争爆发前一年嫁给公务员帕里斯先生。那时她可是个美貌标致的姑娘,身材苗条,天性快乐,不像现在这样臃肿肥胖,满脸愁色。
她答应嫁给帕里斯先生其实很勉强,帕里斯先生是个矮个子男人,腿短肚子大,穿的裤子总是又肥又大,走起路来急匆匆总在小跑。
战争结束后,驻守昂蒂布的部队只有一个主力营,指挥官是让.德.卡尔姆兰先生,这是一位年轻军官,战争中获得过勋章,来这儿驻守时刚刚得到4道横杠的军衔。
他终日呆在要塞中感到非常无聊,这地方简直就是老鼠窝,四周又围着双层厚墙,让人憋得都透不过气来。所以指挥官常常到海岬去散步,那儿有一片松林,时时有海风吹来,很像一座公园,又像是一座森林。
他就是在那儿同帕里斯太太相遇的,夏天每到傍晚帕里斯太太也总是去那儿树林下呼吸新鲜空气。他们彼此怎么相爱上的?谁也说不清楚。反正,他们走到一起碰上了,四目相视,等分开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十有八九又都在思念对方。少妇长着一双棕褐色的眼睛,一头黑发,皮肤白皙,一副南方美人的模样,清新娟秀,吟吟发笑的时候牙齿都露了出来,这形象总在军官眼前浮现。天长日久,军官总去散步,嘴里叼着雪茄,可他不是在吸,而是在大口大口地吃。这位指挥官身穿紧身制服,军裤上不但镶了红道道,而且还绣满金丝,嘴唇上鬈翘的金黄色的小胡子,这形象每天傍晚都会在帕里斯太太眼前蹿出来,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只见她丈夫胡子拉碴,衣冠不整,来回倒着小短腿,挺着大肚子跑着回家吃晚饭。
相遇的次数多了,他们见面的时候便相对微微一笑,可能是这样吧。见面的次数多了,他们便觉得彼此已经熟悉了,男的就向女的打起招呼来,这是必然的事。女的一愣,接着欠了欠身,不过只是微微弯一下身,仅仅是稍稍弯身,只是为了不失礼貌而已。
男的对女的说话了!说什么呢?当然是说落日如何如何了。于是他们一起观看落日,然而更多的是朝对方眼睛深处看,而不是朝天际看。整整两个星期看落日这借口他们说了一遍又一遍,都已平淡无奇了,但毕竟可以交谈好几分钟。
后来他们敢一起走走,一边随便找个话题说说,然而他们的眼睛已经在相互倾诉,此时此刻他们的眼神既温柔又奔放,不难看出这些千言万语不但知心体己,而且隐隐约约,美妙动人,直使两颗心怦怦跳动,因为不同于用嘴吐露的话语,用眼睛表露的话语更能袒露心灵。
后来男的大概握住了女的手,含糊不清地支吾了一阵,女的心领神会,可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听。
于是,虽然他们既没有在肉体上,也没有用什么唐突的方式来表示,两人却心照不宣,他们已经彼此相爱。
女的很可能想永远停留在这样一种情意绵绵的地步,然而男的却想走得更远,一天比一天心切,总在催女的顺从他那灼热的欲望。
女的不愿意,总不松口,似乎已经铁了心,决不能迁就。
然而一天傍晚,女的好像不经意似的随便说了一句:“我丈夫刚动身去了马赛,他得呆上4天。”
让.德.卡尔姆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苦苦哀求她当天夜里临近11点钟的时候把家门打开。可是她连听都不想听,最后满脸堆出生气的样子走了。
整个晚上指挥官心境很不好,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怒气冲冲地到城墙上散步,看了鼓手操练又看列队操练,对军官和士兵罚了这个又罚那个,简直就像朝人群胡乱扔石块似的。
可是回来吃午饭的时候,他发现公文包里有一封信,信上只有4个字:“今晚十点”。当下他无缘无故地给勤务兵赏了100苏。
这一天对他来说实在太漫长了,有大半天的时间他都用来精心打扮和朝身上喷香水。
他正要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又来了一封信,信里装了一封电报说:“亲爱的:事已办妥,乘今晚9点火车返回——帕里斯”。
指挥官气得破口大骂,把勤务兵吓得手中正端着的汤盘一下掉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