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放松帆脚索,直奔日本吧!”我兴奋地说,“好风一吹,帆脚索一松,你知道,什么情况都不怕。”
我固定好舵,往前跑去,准备利用这好风:我放松了前帆和主帆帆脚索,收紧了帆底横桁上的索具,搞定了一切,准备迎接好风的到来。那是强风,非常有力,我决心奋勇前进,但遗憾的是,要自由行驶,船舵便不能固定,我便面临着通夜掌舵的考验。美谛想帮忙,替换我,事实却证明:她尽管聪明绝顶,很快学会了掌舵的知识,但却没力气在大风大浪中掌舵。发现这一点之后,她看来很伤心,只好帮着盘好滑车绳、升降绳,理好乱绳,借此平衡。此外她还得理床铺,到厨房做饭,照顾海狼。然后她还对舱房和“狗窝”发动了进攻,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干了一整天。
我驾驶了一个通宵,风力慢慢增强着,海浪也在加大。早上五点,美谛送来了热咖啡和她自己烤的饼干,七点,又送来了丰盛的热腾腾的早餐,令我活力大增。
那一天,风仍在加大。看来它决定吹,不停地吹。夜叉号乘风破浪。最后时速起码有十一海里。机会不容错过,但黄昏时分,我已承受不住了。尽管身体特棒,掌舵三十六小时也是我的体能极限。美谛劝我休息。我明白,要是晚上风浪继续增强,船可就骑“风”难下了,夜色降临时,我快活又遗憾地让夜叉号顺风停船。
但我却没有想到一个人折好三张帆是多么艰巨的工作。顺风而行时,我没意识到风的威力,一停船才发现那是狂风,狂得无法驾驭。狂风挫败我的每一次努力:它刮走我手上的帆;我十分钟最艰辛的成果瞬间不见了。干到八点,我只收起了前帆的第二折叠帆;干到十一点我仍没有进展。我的每一个指尖都在滴血,指甲连肉撕裂了。在疼痛和疲劳的联手打击下,我哭了,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哭,怕美谛知道。
我无奈地放弃了折叠主帆的打算,试着做一个实验:只靠折叠前帆抛锚。但要把张开的前帆和斜桅帆在帆桁上拴好也还得三个小时。早上两点,我折腾得死去活来,实验成功时,我已近昏迷。折紧的前帆起了作用,夜叉号迎风抛稳了锚,舷侧再没有坠入波谷的危险了。
我饿极了,但美谛让我吃饭的努力却失败了。我嘴里噙着食物打盹;手往嘴里送食,人却入睡了;痛得醒过来时,又发现食物还没有进嘴。我累得一塌糊涂,她只好把我按在椅子上,以免被船身强烈的起伏扔到地上。
我在从厨房到舱房的路上昏蒙无知。美谛牵着、扶着的是一个梦游人。实际上,我毫无知觉,多久以后才醒过来,我无法想象。我躺在床上,靴子脱掉了。昏天黑海,我全身僵硬,腿也瘸了,床单碰到指尖,我就痛醒了。
天没亮,我又闭眼入睡。不清楚一口气已睡过了一个白天。
醒来时,又是夜晚了,我因为不能沉睡而烦恼。我划根火柴看了看表,已是夜半,见鬼!我凌晨三点钟才下甲板!我要是没有猜到答案是会神经错乱的,难怪我的睡眠断断续续,我已睡了二十一个小时。我听了一会儿夜叉号的动静,波涛冲击着,甲板上的风呼呼地吼着,我翻过身又睡着了,这回一枕黑甜,哼哈到晓。
七点,我起了床,不见美谛,以为她在厨房做饭。我上到甲板,发现夜叉号情况良好,但厨房里虽然有火,还烧着水,美谛却不在。
我在“狗窝”里找到了美谛,她在海狼床位边。我看了看海狼,那个从生命的巅峰坠落、活埋的人,比死亡更痛苦。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如释重负了。美谛望着我,我明白了。
“他的生命在风暴中不再闪光了。”我说。
“但他依然生活在天海之间。”她回答,声音饱含无穷的信念。
“他的意志力太伟大了。”
“对,”她说,“但现在那力量不再束缚他了。他是无羁的精神。”
“他真是无羁的精神。”我回答,牵住她的手,走上甲板。
风暴在那夜慢慢止息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把海狼的尸体拖上了甲板,进行海葬。风浪仍不小,不断冲过栏杆,洗刷着甲板,流入排水管。风摇撼着三桅船,三桅船侧身晃荡,背风面淹没到水里。帆索上的呼号尖利起来。我脱下帽子时,我俩的脚都淹在齐膝的水里。
“我只记得葬礼祈祷式的一部分,”我说,“那一部分是:‘那身子将被扔进海里。’”
美谛惊骇地望着我,以前目击的那次事件印象太深了,它强迫我为海狼举行的仪式,要按照他为另一个人举行过的仪式去办。我抬起了舱口盖,帆布裹着的身子钻进海里,脚朝下,被铁球的重量拽了下去。
海狼消失了。